正文 第4章 三 追獵(1 / 3)

上玄沿著容配天離開的方向追出五十來裏,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蹤跡,天色漸漸昏沉,他停了下來,有些事不知不覺湧上心頭,便派遣不去。

當年……那天。

她走的那天,她走得不見蹤影之後。

他知道她走了便不會回來,但是還是沿著她走的方向走出去很遠。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追上一些什麼,或是挽回一些什麼,隻是不知不覺那樣走著,直到天色昏沉,直到眼前再也沒有路。

就像今天,天色昏沉,眼前再也沒有路。

沿著她走的方向走到盡頭,眼前是一條河。河水滔滔汩汩,和他這幾年走過見過的其他河一樣,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去向何方。在河邊停下之後,胸口湧動了一整天的情緒突然強勁的衝上頭腦,他覺得鼻腔酸楚,胸口熾熱——在找了那麼多年以後,終於遇見了她,可是結果和預料的一樣,她不會寬容他,無論曾經有過多少承諾多少信任,都已灰飛煙滅。他明知道是這種結果,所以從不敢放手找她……不敢——因為明知道會傷心失望——不敢找她,因為害怕苦苦追尋的結果是她根本不期待他,那將會有多痛苦?

可是就算是偶遇,就算是彼此都裝得很冷淡,也還是……還是……

上玄對河水裏模糊的影子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仰起頭讓河風吹醒頭腦。配天,你“娶”的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沒有我在你身邊,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白南珠——這個人他沒聽說過,但決計不是個蹩腳的對手。他的“袞雪神功”尚未大成,但白南珠的“秋水為神玉為骨”卻已爐火純青,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曆什麼居心?

他真的癡戀配天成瘋嗎?愛一個女人,究竟要怎麼愛,才對?愛不愛配天?他自問自答,怎會不愛?但要像白南珠那樣,嫁給配天,不顧一切的陪在她身邊,為她做所有能做的事,為她……殺人……他一樣也做不到。

從小到大想要如何便如何,很少想到自己會錯,此時此刻,他很迷亂。

“簌簌”一聲,河畔草叢裏突然鑽出三個人來,對著他“撲通”一聲跪下,齊聲道:“我等藝不如人,是死是活,全憑閣下一句話。”

上玄悚然一驚,回過頭來,眼前三人又矮又胖,禿頭跛腳,卻是方才那曾家三矮,此刻直挺挺跪在自己麵前,就如三個剛從土裏剝出來的山藥蛋。他皺起眉頭,“你們三個要死要活,和我何幹?”

“我曾家三兄弟平生從未敗過,早在我等十歲那年就已發誓,如敗於人手,就當自殺。”曾一矮道,“但如今我兄弟又不想死,所以如果閣下說一句方才是閣下敗了我兄弟勝了,那就可以救活我等三條性命。”

這等言語,自曾一矮嘴裏說來,卻是眉目儼然,十分認真。上玄一怔,自河畔站了起來,心頭煩亂之極,更無心情和曾家三矮胡鬧,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的道:“那便算我輸了。”以他平日性情,縱是如曾家三矮這般人物在他眼前死上十個八個他也毫不在乎,此話出口,他自己更覺心亂如麻,掉頭便走。

曾家三矮麵麵相覷,曾一矮咳嗽一聲,“閣下可是……”一句話還沒說完,陡然身子一輕,已然懸空而起,上玄提著他的衣領,淡淡的問:“什麼事?”曾一矮隻覺自己身子往裏一蕩,接下他順勢一揮自己就將“撲通”一聲飛入旁邊那條大河之中,頓時噤若寒蟬。曾二矮也咳嗽一聲,“我大哥不曾開口,閣下聽錯了。”上玄提起曾一矮往曾二矮頭上擲去,隻聽身後“哎呀”一聲,兼有重物滾動之聲,他連看也不看,緩步而去。

這下曾家三矮連個屁也不敢放,三人又麵麵相覷,相互招招手,湊合在一起竊竊私語,隨後展開輕功,又跟了上去。

三人跟得並不困難,因為上玄並不施展輕功,他就沿著河岸緩步而行,不知要走到哪裏去。上玄自幼受教,走路要徐和端正,絕不能有輕佻之態,因而很少以輕功趕路,更何況他本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就這般連續跟了幾天,上玄有時在樹下坐一坐,有時在沿路茶館用些飲食,他很少入眠,睡的時間也很短,一旦醒了,就又往前走。很快上玄順流而下,走到了那條河的盡頭——那河彙入黃河,他順河而下,走到了黃河邊上。顯然走到黃河邊上他也有些茫然,曾家三矮見他轉過身,沿路往回走,三人麵麵相覷,都是搖了搖頭,繼續跟著他,折返密縣。

這是曾家三矮跟在上玄身後的第八天,上玄折返密縣,又回到了那片桃林之中。

“大哥,他……”曾二矮突然道,“那樹林裏有埋伏。”

曾一矮點了點頭,“他好像沒有發現。”

“他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議,江湖經驗卻差得很,而且好像根本不知到自己要幹什麼。”曾三矮道,“我等兄弟居然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手上。”

“他一直在找什麼東西,但既不問人,也不打聽,真的是奇怪得很。”曾一矮噓了一聲,“來了。”

桃林之中當啷一聲有兵刃出鞘之聲,隨即刀光劍影,有人在桃林中動起手來。曾家三矮悄悄上前去看,隻見八個白衣男子持劍圍住上玄,方才那一聲兵刃出鞘之聲,原來拔出的乃是八劍,卻隻有一聲,可見這幾人動作訓練有素,不是泛泛之輩。

“白堡!”曾一矮低聲道,“去年追殺鬼麵人妖,最後弄得灰頭土臉的,白堡也有一份,聽說他們失蹤多年的糟老頭子白一缽回來了,著實教了堡裏弟子一些新本事,看來這劍陣就是其中之一。”

“樹林裏不止八人,”曾二矮道,“白堡傾巢而出,看來去年在鬼麵人妖那件事上丟的麵子,他要在這裏要回來。”跟蹤上玄八天,他們早已聽到消息,如若有人能將上玄生擒活捉,“胡笳十八拍”將傳授絕技三招。而上玄居然能將大名鼎鼎的“胡笳十八拍”中十三人一舉殺死,早已聲名遠播,更多人前來圍剿上玄,不過是為奪取比上玄更強的名頭,倒也不甚關心他為何要將人殺死。

言談之間,樹林裏一陣兵器折斷之聲,叮當聲中,八劍齊折,上玄三招之間克敵製勝,那八人手持斷劍飄然後退,也不慌亂。隻聽弓弦聲響,林中腳步聲起,突然湧入三十人將上玄團團圍住,人人手持白色弓箭,對準上玄。而後兩個中年男子自弓箭陣中走出,輕袍緩帶,長得一模一樣。曾三矮“啊”了一聲,“河南嶽家的雙旗,這兩人使用旗杆為兵器,算得上江湖一絕,怎會和白堡攪在一起?”

“嘿!多半這小子殺的人裏有嶽家的親戚。”曾一矮道,“白堡向來不守規矩,這箭都是毒箭,而且樹林裏還有人,我看這小子今天倒了大黴。”

“好大的陣勢,奇怪這小子雖然討厭,倒也不是壞人。”曾二矮冷冷的道,“怎會有這麼多人想要他的命?”

“我看他殺不殺人倒是其次,他練了‘袞雪’才是這麼多人想殺他的原因吧?誰都想比‘袞雪’厲害,誰勝了‘袞雪神功’,誰就是天下武功第一。”曾一矮也冷冷的道。

此時上玄已經和使用旗杆的雙胞兄弟動上了手,乍然應對兩麵飄來飄去的大旗,上玄顯得有些難以應付,退了幾步。正在他退步之間,圍外白色長箭齊發,霍霍有聲,往他身上射來,上玄揚袖反擊,那些白色長箭東倒西歪的插在周圍樹幹之上,隻聽滋滋有聲,桃木騰起陣陣黑煙,那箭上果然有毒。

“你注意嶽家雙旗的腳步,”曾一矮突然道,“有詐!”

正在他一句話之間,揮舞雙旗的那倆兄弟一聲震喝,兩支大旗紛紛往桃花樹上舞去,他二人在這旗杆上下過二十年功夫,殺人猶且如殺雞,何況撼樹?刹那之間,桃林中桃花、枯枝、朽木四下,驟然如雨!上玄本來不善應對那兩支大旗,突然眼前落花如雨,不禁一怔,便在這時,便覺肋下微微一痛,他很少和人動手,反應卻是快極,雙指一翻,那東西尚未全然沒入血肉,就已被他拔了出來,擲在地上,隻聽“叮”的一聲,卻是金石之聲。

“蝴蝶鏢!”曾一矮失聲道,“桃花蝴蝶鏢!”

曾二矮曾三矮頓時臉色大變,這“蝴蝶鏢”乃是江湖三大毒器之一,和“白骨癡情環”齊名。“蝴蝶鏢”分“碧水蝴蝶鏢”、“黑石蝴蝶鏢”、“桃花蝴蝶鏢”三種,“碧水”令人傷、“黑石”令人病、“桃花”令人死——三鏢之中,以“桃花蝴蝶鏢”最為惡毒。此鏢上劇毒都取自稀有劇毒蝴蝶,因而極難尋得解藥,臨死會有大量毒蝶飛來,伏於人身,一旦人死,蝴蝶便爭食人肉,因而此鏢殘忍惡毒,早在四十年前就被武林中人所禁,不料時隔多年,居然又見此物!

上玄轉過身來,隻見被自己擲在地上的東西乃是一片極薄的緋色玉,雕作蝴蝶之形,邊緣鋒銳,這等暗器,當是出於女子之手。果然一個緋色身影在林後一晃,上玄本來心亂如麻,此刻身上負傷,卻是大怒,斷喝一聲一掌推出,隻聽轟然一聲桃林如中雷霆,數棵桃樹連根拔起,泥沙飛濺起半天來高,那樹後女子一聲尖叫,噴出一大口鮮血,仰天摔倒。曾一矮低聲道,“蝶娘子!她是‘鬼王母’手下一員大將,早已二十多年不見江湖,居然出現在這裏。”曾二矮接著低聲道:“他中了蝴蝶鏢之毒,隻怕闖不出去了。”

正當上玄一掌震傷蝶娘子之時,嶽家兄弟那兩麵大旗雙雙刺到他身後,白色弓箭再發,滿天白色長箭之中,一名白衣老者倏然前撲,曾家兄弟隻覺眼前銀光繚繞,那老者手中銀劍已堪堪到了他們兄弟眼前!

居然不是攻向上玄!

矯如銀龍的一劍,竟是向曾一矮的鼻尖襲來!

曾一矮一呆,曾二矮和曾三矮齊聲呼喝“啊呀”一聲,兩人一各出一匕首往白衣老者那銀劍上削去——但兩人心下雪亮:白衣老者手裏握的乃是“白劍秋波”,自己二人手中這短短匕首萬萬抵敵不住!

白衣老者皺紋深刻的臉上泛起一絲古怪的微笑,那劍尖已堪堪點到了曾一矮的鼻尖——他隻覺鼻尖一痛——“當”的一聲,“白劍秋波”高高彈起,白衣老者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大笑,突地隻見上玄的背影在他眼前一晃,鼻尖大痛,隨即“當”的一聲,滿麵生風。

他張大了口合不攏嘴——白衣老者那一劍連斷兩隻匕首,沾上了他的鼻子——上玄反應快極隨形掠來,在那劍下一托,那柄“白劍秋波”縱然斬金切玉,也驟然彈起,脫手飛出!曾一矮心頭一涼,大叫一聲,“不好!他——”便聽“插”的一聲微響,“白劍秋波”受震飛出,劍柄之處一物驀然射出,直射上玄胸口!上玄右手托劍,左手臨危不亂,運勁外拍,將那物一掌拍出,那東西“碰”的一聲爆炸開來,各人均覺一陣灼熱,火藥氣息極濃,卻是一枚雷火彈。曾二矮和曾三矮齊聲大罵白衣老者卑鄙,居然聲東擊西,搶攻自己!那嶽家雙旗卻又揮舞旗杆,圍了上來。上玄一口氣尚未轉換,鐵旗杆已明晃晃刺到頸側,當下身向後仰,雙手一握那旗杆,飛起一腳,隻聞“咯啦”一聲那鐵杆大旗從中折斷。嶽家雙旗一聲驚呼,曾家兄弟大聲喝彩,上玄翻身而起,左手杆頭右手杆尾,橫掃白衣老者和嶽家雙旗!他心頭慍怒,出手極重,兩邊兵刃尚未相接,就已聽到空中“劈啪”作響,似有羊皮紙爆裂之聲。白衣老者和嶽家雙旗紛紛抬手相抵,兩邊勁力一觸,指腕咯吱作響,都是鼓起一股真氣,竭盡全力抵擋上玄“袞雪”一掃!

“嗡”的一聲一道黑影掠過曾一矮眼前,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隻聽身前一聲大喝如虎嘯龍鳴,白衣老者和嶽家雙旗驟然飛跌出去,砰的一聲摔落三丈之外,口中狂噴鮮血,上玄右手反握一支黑色短劍,“咄”的一聲那支劍被他直貫入白衣老者身前一尺之處,冷冷的道:“暗箭傷人,一而再、再而三!我不知閣下幾人到底是什麼來曆,諾大一把年紀,不要臉得很!你們幾個,哪裏來的?截我的道,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