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九 恩情(1 / 3)

在白南珠侃侃而談之時,焦士橋和楊桂華避入人群,很快悄悄離去,待到白南珠說完,兩人已不見蹤影,而韋悲吟重傷之後,緩步離去,他猶有餘威,也無人膽敢阻攔。“奉日神軍”群龍無首,都聽從上玄指揮,大半天之後江南豐以煙花流彈、風箏、信鴿等物召喚的同道朋友一一趕來,江南山莊廢墟之中聚集了不少江湖大儒,商議處理白南珠之事。而白南珠站在人群之中,始終抬頭看天,自剛才說完,他一言不發,也不逃走,就似打算束手就擒。

上玄慢慢走到了白南珠麵前,他的右手拖著容配天。

她被他拖得一步一踉蹌,滿臉無聲的淚,失魂落魄的站在白南珠麵前。

“容隱曾經問過我,如果白南珠對我有恩,如果有人要殺他,問我救不救?”上玄方才和容配天一樣失魂落魄,此時雙眼雖然無神,但說起話來,還算有條有理。

白南珠把目光自星空上收回,輕輕一笑,“哦?算來我救過你的命,你救不救我?”

“我說——當然不救。”上玄一字一字的道,“像你這種人,死有餘辜、除了死有餘辜、還是死有餘辜……”

白南珠含笑以對,他隻看趙上玄,半眼不瞧容配天。

“那時候——容隱問我這句話的時候,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上玄仍舊一字一字的道,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現在我懂了!”

“哦?”白南珠仍舊含笑,“也是,方才我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不懂,豈非浪費我許多唇舌……”

“放你媽的屁!”上玄突然厲聲罵了一句粗話,識得他的人全悉一怔——上玄一生至今,幾乎從未說過這種粗俗語言,隻見他將容配天硬生生拉到白南珠眼前,“我不管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到底還愛不愛她?還愛不愛她?到底是從來沒有愛過,還是一直愛到現在?”

她聽著上玄暴跳如雷的聲音,本就在流淚,突然強烈抽了一口氣,抽泣起來——此時她的眼睛仍舊充滿企盼和絕望,那兩種相反的情緒流轉在她眼中,她再沒有半分容隱那樣的冷漠和孤高,全身顫抖,她隻是一個女人、隻是一個……像模仿大人而始終不能成功的女孩,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楚的發現自己一直不懂事……一直……都不懂事。

她是連自己想做什麼樣的人、想要什麼樣的人,都搞不清楚的……傻瓜。

“我當然不愛她。”白南珠微笑道,“她是你的妻子,別人的妻子,我自是不愛。”他深吸一口氣,歎道:“我若是愛她,怎會這麼多年,從不碰她?”

她眼中的企盼消失了,剩下絕望,很快絕望也消失了,剩下茫然。

“我說放你媽的屁!”上玄破口大罵,“你說我不懂怎樣愛一個女人,你叫我對她溫柔點不要讓她傷心,但是你呢?你怎能騙她?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他一把抓住白南珠胸口的衣襟,“你能騙盡天下人,但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讓她傷心?你——你這個——瘋子!白癡!妖怪!”

白南珠皺起了眉頭,輕聲道:“我哪有……”突然一顆眼淚從他眼裏掉了出來,他的聲音在那三個字之後就哽咽了,也就在那刹那之間,人人都瞧見了他的眼淚,人人詫異震驚——這等凶徒居然也會哭?卻又是為了什麼事?

“你是愛她的,是麼?”上玄輕聲說,“因為你愛她,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是麼?”

白南珠淚眼模糊的看著上玄的眼睛,仍舊含笑,他已說不出話來,卻仍搖了搖頭。

“你方才所說的那些故事,究竟有哪幾句是真的?哪幾句是假的?”上玄也仍舊輕聲問道,“我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是至少我聽得出你編的故事裏有一個破綻,你要不要聽?”

白南珠舉袖拭去眼淚,他舉止仍舊優雅,深吸一口氣,維持住語調,微笑道:“什麼破綻?”

“就是你救了江南豐。”上玄森然道,“以你方才所說,今夜既然是來殺人奪取‘武林盟主’之位,隻消江南豐死了,江南山莊自然土崩瓦解,如你真是和白曉塵、韋悲吟一起前來殺人奪位,你為何要救江南豐?”他一字一字的道,“可見你剛才所說不盡不實,真實的事少,騙人的事多!”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的確——如果白南珠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他為何要救江南豐?他若不救江南豐,今夜形勢便大不相同。

“我來替你說——替你說你的所作所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玄雙目大睜,牢牢盯著白南珠,“你從一開始參與殺我之計,乃至奪‘武林盟主’之事,就是別有用心,對不對?”

白南珠不答。

“因為你是江湖俠客——真正的江湖俠客,所以你加入暗殺奪位之事,根本是為了阻止朝廷操縱武林,杜絕官府勢力往江湖滲透,所以你才化身殺手,才佯裝替皇上殺人,是不是?”上玄大聲道,“但是你自覺武功不夠高,所以修習‘秋水為神玉為骨’,不料被韋悲吟所擒,幾乎喪命,那時——那時配天救了你,而你不得已練習‘往生譜’,隻為在那時救她一命,對不對?”

白南珠仍是不答。

容配天突然緩緩眨了眨眼睛,無神的眼睛慢慢的轉到了白南珠臉上。

“但是‘往生譜’禍害至深,不知不覺你的性情被‘往生譜’改變,變得和‘白南珠’全然不同,時常有殺人的念頭,在密縣桃林殺死‘胡笳十三’那雖然是焦士橋的預謀,但你本沒有打算真的殺人,是不是?”上玄厲聲道,“是當時‘往生譜’令你失去理智,所以才會有那般瘋狂的殺人之法,才會以一條腰帶勒死十三人,是不是?”

容配天全身大震,陡然睜大眼睛牢牢盯著白南珠,那原本一片茫然的眼眸突然湧現無限希望。白南珠蒼白的臉頰忽然湧起一陣激動的紅暈,隨即淡去,他輕輕一笑,“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

“你雖然失手殺死無辜,但神智不亂,反而更取信於焦士橋,”上玄深吸一口氣,“從此他對你深信不疑,所以在桃林圍剿我那一戰中,他讓你指揮,深信你一定能殺我。但你——但你——”他一字一字的道,“你卻招來一堆烏合之眾,所以我破圍而去,毫不稀奇。你看我不沒有殺人,為防露出破綻,就在我離去以後殺人嫁禍與我——也因為你……因為你深愛配天,你希望能借江湖追殺之事、能借‘胡笳十三’之死,逼我回到配天身邊,你要將我逼上絕路,而後用生路和我交換——交換的目的是配天的將來,交換的東西是你的命!”

容配天的眼神從希望轉為了淒然,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複雜感情,猶如成繭之絲,剪不斷、理不清、處處都糾纏成了死結。

白南珠微微側過了頭,有幾絲烏黑的散發飄在了他右邊白皙如玉的臉頰旁,他仍是輕聲道:“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

上玄充耳不聞,“你殺章病、殺店小二,都是你殺‘胡笳十三’之後為取信焦士橋所為,也是‘往生譜’令你殺人不眨眼。後來你得知我誤中‘桃花蝴蝶’之毒,殺千卉坊滿門奪‘雪玉碧桃’,殺何氏滿門奪‘何氏蜜’,最後在你自己身上養毒……都是為了配天——因為你不希望她傷心,因為你不希望她傷心所以你不讓我死——”他的語氣充滿憤怒,“你既然如此愛她,你願為她練‘往生’妖法,你願為她殺人願為她救我,你怎能說你不愛她?白南珠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

白南珠喃喃的道:“她……她不需在意我究竟是否……”

驀地上玄將他從胸口抓住提了起來,“瘋子!她愛你啊!她愛的是你,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你怎能騙她說你不愛她?”

白南珠突然“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眾人一呆,他並未受傷啊!清和道長一看便知,是突然之間氣急攻心,並不要緊,搖頭低歎道:“冤孽、冤孽!”隻聽白南珠輕輕一笑,拭了拭嘴角的血,那血色烏黑,令人觀之生畏,“胡說八道,她愛你十幾年,自然不會愛我。”

“你根本就是個有眼無珠的大傻瓜!”上玄冷冷的道,“我是不懂情愛的笨蛋,你是更不懂情愛的白癡!她……她……被你我所愛……被你我這等人所愛,自然……不會幸福。”

白南珠悠悠歎了口氣,喃喃的道,“或許當真你也不懂、我也不懂……”

“除了要逼我回到配天身邊,你仍然沒有忘記你當初甘為殺手的目的。”上玄冷冷的道,“你向皇上推薦使用‘白堡’取代‘江南山莊’成為‘武林盟主’。皇上卻不知‘白堡’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比之江湖中眾多門派,白堡武功不高又有內亂,且白一缽已被你所殺,可說實力最弱。焦士橋讓韋悲吟這惡賊和白堡一起來賀壽殺人,而命令你跟隨在我身邊,借機將我除去,他雖然信任你,卻沒有告訴你攻打江南山莊的時間,防你泄漏,以保今夜之事萬無一失。但你卻以身養毒救我一命,趕到此地再救江南豐一命。雖然焦士橋攻打江南山莊沒有使用白堡子弟,使用‘奉日神軍’出乎你的意料,但今夜焦士橋本不可能得勝,選擇‘白堡’作為借口攻打江南山莊,本就是致命之傷——即使焦士橋今夜血戰得勝,‘白堡’也絕不可能成為‘新武林盟主’,它根本就是江湖三流門派。”

眾人都以驚奇而又憐憫的眼光看著白南珠,這個人——這個人究竟是個惡魔,還是個甘願身入地獄的佛祖?江南豐方才被他所救,聽上玄句句說來,心中感受又與他人不同,“你……你……白南……白少……”他頓了一頓,終於道:“白少俠,你既有如此苦衷,既然本是善意,為江湖做一大事,立不世奇功,為何要誣陷自己,不肯說出?”

白南珠幽幽的把一句話又說了一次,這一次,眾人方聽得渾身血液都冷了下去,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的是:“不管是與不是,人都真的死了,都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