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得真正的“忠君之道”絕對不是嘴上說說,也不是熱血獻身,而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該說的一句不落,不該說的寧願用命去換也得死死地封住嘴巴,更何況是在自己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竟然還能保持沉默,這簡直是多少朝廷大臣都做不到的事情。
想及此處,老太監看駱心安的目光越發深沉,而這時站在原地的洛驍更是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話。
本來他還擔心剛才如此苛責駱心安,她一定會趁著現在有宮裏的人撐腰,讓整個洛家下不來台,生怕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可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一句自己被刁難的事情,反而把自己的功勞歸全部給了洛家和自己這位父親,甚至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有教過她這樣一番忠君愛國的話,就被一句“忠君報國”“棟梁之臣”給捧到了天上。
一時間,洛驍慚愧又無地自容,心裏波濤起伏,都不敢跟駱心安那雙幽幽的眼睛對視。
眼看著他對駱心安的態度鬥轉急變,洛心慈和張姨娘臉上的胭脂水粉都因為憤恨而簌簌的往下落,張姨娘更是氣的連坐都坐不住,起身就要離開,這時駱心安似有所感似的偏過頭正好跟這對母女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很淡的勾了一下嘴角:
想跑?沒那麼容易,今天在這屋子裏害過我的人,一個都別想走。
張姨娘一動,她馬上往前走了一步,打斷了她要給洛驍請辭的話,走到老太監跟前行了個禮,“公公,心安有一事相求,請公公成全。”
“哎呀,貴女你這樣可是折煞老奴了,哪有主子給奴才行禮的道理。”老太監對她印象極好,又知她昨日一番作為已經讓皇上和宮裏很多位主子記住了她的名字,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他自然不敢怠慢,趕緊把她扶起來,“貴女有合適相求,老奴若是能辦到自當盡力而為。”
駱心安並沒有立刻起來,仍然是行禮的姿勢,垂著頭抿著嘴角,猶豫了一會兒才沉聲開口,“心安想請公公幫個忙,幫我把陛下賞賜的這些東西都拿回去,心安隻留下這一件東西就足夠了。”
說著她指了指皇帝禦筆的那塊“巾幗貴女”牌匾,臉上閃過一絲忐忑的紅暈,像是說了多麼荒唐的話。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裏的人都皺起了眉頭,老太太和洛驍的臉同時一黑,這好不容易落在洛家的寶貝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說送回去就送回去了,更何況,這可是皇上賞的,那麼大的恩典不接下來是故意讓聖上難堪嗎?
老太監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本以為這駱心安有些本事,沒想到竟如此不識抬舉,是嫌陛下賞的東西太少了嗎?
“貴女何出此言,是對這些賞賜不滿意嗎?”
“民女怎敢。”駱心安搖了搖頭,薄薄的嘴唇緊抿著,一雙大眼睛顯得有些無措,“心安隻是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件分內的事情,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去做,實在沒什麼值得誇耀和嘉獎的,陛下賜我名號還送親筆墨寶,我已經很是欣喜了,若再賞這麼多金銀珠寶,實在受之有愧。”
“更何況,如今北方戰事吃緊,這冰天雪地的,將士們連件禦寒的棉衣都不夠還要上陣殺敵,而心安不過一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流之輩,不愁吃穿冷暖,要這麼多金銀珠寶有什麼用處?心安希望公公幫我轉達陛下,心安願意將這些財物全部捐給西北邊防,將國庫裏的錢真的用在刀刃上,而不是浪費在我這樣一個小女子身上。”
老太監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他以為出身大家的女子沒有一個不是想盡法子爭奇鬥豔,有了這些錢駱心安可能會變成整個京城最有錢的千金小姐,以後有的是出人頭地的機會,可她這區區一閨中女子,腦袋裏竟全無這些兒女情長,反而心係天下,眼光長遠,最難的是不貪。
這份心思和冷靜哪裏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該有的?
見老太監一直沒有說話,洛驍這時忍不住沉聲嗬斥,“心安你想什麼呢,這可是陛賞給你的東西,你這樣推拒可是公然抗旨!”
駱心安抿了抿嘴,臉上的表情更加忐忑,那老太監順勢問道,“貴女的理由就這麼簡單?”
見他終於說出這句話,駱心安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嘴角,她知道自己這一次賭贏了,魚兒已經上鉤。
她猶豫了很久,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眼睛裏全是愁緒,最後像是被老太監銳利的目光盯的沒辦法了才終於搖了搖頭,小聲說,“公公大概有所不知……”
“現在這京城裏關於我的流言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也不知道是誰先傳出去的那些侮辱我與洛家的話,一口咬定我與紅蓮教的狗賊有染,心安怕是這會兒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若現在再收下陛下賞的這些金銀珠寶,不就等於告訴全天下的人,我真的被紅蓮教的人擄走了嗎?”
“這些散布謠言的人才不管我到底是故意誘敵還是真的被俘,他們隻會記得我的的確確在紅蓮教待了一夜,所以肯定不是清白之身,心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今年還要入宮參選秀女,這樣被人隨意編排,日後還有何麵目活在這世上?”
說及此處,她的眼眶都紅了,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嘴角緊緊地咬著,因為太過用力牙齒在上麵留下了青白色的痕跡。
老太監一聽這話先愣了一下,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貴女竟然是擔心這件事。”
他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在心裏感慨,看來剛才是他多慮了,這個駱心安雖然的確聰穎靈慧,遠超於同齡女子,但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這會兒竟然會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
“貴女放心,陛下自然不會任由朝廷功臣被人肆意中傷,更何況貴女一介女子,名節的事情就更馬虎不得,老奴回去會稟告聖上,相信陛下一定會為貴女做主,將聖旨張貼皇榜昭告天下,若還有人嚼舌根,昨晚姑娘身邊還有那麼多錦衣衛跟隨,他們都可以為姑娘作證,若從這一刻起還有小人在背後肆意捏造謠言中傷姑娘,就等於汙蔑我大晟護衛做事不利,玩忽職守,質疑他們就等於質疑皇上,誰有這個膽子?”
聽了這話,一直沉默的知府也終於坐不下去了,趕緊笑著對駱心安說,“公公這話說得對,貴女無須擔憂,本府對此事也絕不姑息,已經派了人手去追查這背後造謠生事之人,自當還你一個公道,一旦逮住一定大刑伺候,嚴懲不貸!決不讓普通百姓成了某些陰險小人的利用的工具。”
聽到這裏駱心安撲通一聲跪下,噙著眼淚領旨謝恩,垂下腦袋的一刹那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如願以償的笑容。
這裏不是21世紀,沒有電視和互聯網,謠言一旦四起就難以平息,所以曆史上要推翻一個皇朝總會先從捏造謠言開始,多數百姓愚昧無知,總是人雲亦雲,這時候若想反敗為勝,隻能靠絕對的權威來鎮壓,而要給自己澄清這滿城的流言蜚語,非皇權莫屬。
她看了一眼一臉扭曲連偽善麵具都偽裝不下去的洛心慈,笑著挑了挑眉毛。
你敢報官,我就敢麵聖,看看最後不得好死的那一個究竟是誰。
洛心慈知道自己輸了,她精心策劃的這一場好戲,就等著給駱心安來個甕中捉鱉,她已經把所有事情都想得麵麵俱到,駱心安根本就是插翅難飛,如今卻硬讓她在天羅地網之下撕出一個洞闖了出來,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她恨得一口血腥味,本來清秀的一張小臉這會兒因為嫉妒扭曲的甚是可怖,如果這時候沒有任何人在場,她一定會把駱心安砍成肉沫,再扔出去喂狗,這樣都難消她心頭之恨!
她心裏既恨又懼,雖然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諒那知府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懷疑到同為“受害人”的她身上,可聽到他跟那老閹奴剛才說的話,她心裏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這會兒感覺椅子上跟長滿了刺似的,再也坐不住,捂著腦袋跟旁邊的老太太請示,“老祖宗,孫兒一夜未睡,現在實在有些乏了,既然姐姐和洛家都沒事,孫兒心裏也放心了,現在可否告退回去休憩一下?”
她這話剛說完,都沒等老太太開口,門外突然跑進來十幾個侍衛,齊刷刷的跪在知府麵前,“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帶進來!”話應剛落,他一揮手,大門外幾個侍衛扔進來幾個人。
隻聽“砰”一聲巨響,幾個五花大綁的人哀號尖叫著摔在了地上,定睛一看竟是四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正準備離開的洛心慈在看到他們幾個人的一瞬間,身形一晃,一張臉瞬間驚恐的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