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遺詔上的內容時,連駱心安一時都愣住了。
那日聶暻說要帶她去見一個人,見的正是許久不見的李公公,雖然那時她已經知道有遺詔這東西存在,但卻從沒見過聶暻拿出來過,如今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遺詔的“真容”。
上麵白字黑字寫著傳位給六皇子聶暻,國璽大印加蓋上去,代表著至高無聲的權威和效力。
駱心安想象不出老皇帝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還強撐著坐起來,用筆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寫下這份遺詔的心情。
對老皇帝這個人,她談不上有多少感情,畢竟在她的記憶中這位“公公”對她從沒有半分和顏悅色,甚至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也讓她永生難忘,可她卻不能否認他是個好皇帝,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個好父親。
他不是不知道聶毅品性陰險毒辣,詭計多端,也不是不知道聶暻才是皇位最好的人選,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聶毅畢竟是皇後嫡子,他既已被封為太子,代表的就是國家法度和綱常,所以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最疼愛的兒子是聶暻,對聶毅也一直寄予厚望,甚至到臨死之前都沒有動過廢太子的心思。
聶毅總說老皇帝偏心,眼裏除了宸妃和聶暻這個六皇子以外,再也沒把其他孩子當回事,可老皇帝將整個天下都交給了他,對他這個太子也從沒有半分克扣,這已經足夠說明了他一視同仁的父愛。
如果聶毅沒有一次又一次的動歪心思,沒有王氏一族在背後挑撥離間,沒有一心殺了自己的親生父王,或許就不會再有這份遺詔,可老皇帝聰明狡猾了一輩子,又怎麼可能看不出太子已經有了反心,所以在生命的盡頭,不知道某時某刻就會命喪黃泉的時候,他最終忠於了自己的心,也忠於了這個嘔心瀝血一輩子的天下,為大晟選了一位最適合的君主。
君主固然要心狠手辣,但仍要有一顆仁愛之心,這一點隻有聶暻能做到。
“哈哈哈……精彩,太精彩了,今天殺了一天的人,正好靠六弟你這出好戲給朕解解悶兒,現在你兵也來了,苦肉計也上了,連遺詔都造出來了,還有什麼後招啊?”
聶毅的笑聲在風聲中回蕩,一時間也讓在場所有人都噤住了聲音,整個皇城在這一刻陡然一片死寂。
聶暻站在風中,白色衣袂翻飛,一雙幽深的墨色眼睛帶著冰冷的寒光,他沒有說話,隻是直直的對上聶毅赤紅的雙眸,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他不需要再說什麼,因為該說的早就已經說完了,剩下的事情可是嘴皮子解決不了的問題。
“怎麼?沒話說了,看來是所有招數都用完了啊,哈哈哈……”
聶毅鄙夷一笑,下一秒臉色陡然一冷,“你既然已經出完了招,那現在輪到朕了。”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天子劍一揮,厲聲道,“眾將士聽令,跟朕一起滅掉這些不知死活的亂臣賊子!”
天子劍所指之處,本應一呼百應,可此刻聶毅一聲令下,那些跪在他身後的將士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的,所有人都像是約好了似的,心中和臉上雖然一片忐忑驚恐,但卻死咬著牙一動沒動。
這是皇命,違者立斬,但他們真的已經受夠了……這樣的屠殺讓人精疲力盡,而他們為這樣的君主拋頭顱灑熱血,他卻將他們的命視為草芥。
這麼久以來,所有人都目睹了聶毅的暴政和殘忍,今天看到他屠殺的樣子,就更加讓人覺得心驚膽戰,看著這滿地的鮮血全都是他的罪孽,而他這一天不僅殺了自己的生母、舅舅,現在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
靖王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而這個英雄曾經差一點葬身在聶毅的詭計之下,遺詔在上,他才是本應該手握天子劍號令四方,震懾中原的帝王,而他們這些將士又為什麼要為一個弑父篡位的亂臣賊子賣命?!
聶毅的兵馬經過一天的廝殺本就不剩多少,這會兒殘存的這些竟然也完全不聽他的號令,一時間他的臉色一片青紫,咬牙切齒的一把抓住其中一人拖到跟前,嘶吼道,“都給朕起來!敢不聽號令的人,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他抬劍就要砍掉那將士的腦袋,而那將士竟死死地閉上眼寧願死也不願在為他賣命。
“哈哈哈哈……好好好,都反了!反了!”
他嘶吼一聲,整個人像瘋了似的,看著跪在聶暻腳邊的一眾朝臣,“怎麼,連你們都信那賤種所謂的遺詔?隨便拿出一張破紙你們就相信了,你們的腦子呢!?朕才是皇帝啊!”
沒有人說話,或者說已經沒有了說的意義,此刻所有人心裏都有一個念頭,這年頭早就根植於心中,今天才徹底的破開土壤洶湧的瘋長起來,早在見識到聶毅如此瘋狂的暴政時,所有人心裏就在想,如果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不是聶毅,如今大晟的局麵會是怎樣……
可現在這個想法已經變成了期盼,一場宮廷政變,死的人已經夠多了,血流成河的皇城竟還沒讓聶毅滿足,此刻哪怕遺詔是偽造的,他們心裏也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因為所有人都已經徹底看清,這個皇朝的主人絕對不可以是聶毅!
情勢瞬息萬變,連一向狂傲的聶毅都一時愣在了原地,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成為孤家寡人。
心裏瘋狂的情緒像海嘯一樣鋪天蓋地襲來,暴怒和殺人的欲望在他的身體裏尖聲咆哮,有什麼東西像是在骨頭裏拚命地掙紮,下一刻終於掙開束縛,破繭而出。
他的眸子徹底變成一片血紅,他仰天大笑,“你們以為朕少了你們就坐不穩這個天下了嗎?”
“聶暻,你既是他們心中的真龍天子,那朕今日就宰了你這真龍天子,來給朕的江山陪葬!”
一句話落地,他突然像一陣狂風一般衝著聶暻席卷而來,聶暻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手,一個躍起便迎了上去,可誰知就在兩個人要兵戎相見廝殺一場的時候,聶毅突然勾起一抹陰厲的冷笑。
下一秒,他陡然改變了方向,如離線的箭一般突然衝著駱心安衝過去,抬手將天子劍架在她脖子上,劫持著他躍到空中。
“聶暻,你今天贏不了,因為朕知道你舍不得她!哈哈哈哈……若想把她就回去,就單槍匹馬的來!”
話音剛落,他就向著皇城深處飛走了,聶暻的臉色霎時間一片煞氣,全身駭人的氣息嚇得周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清虛道長和李公公連忙阻攔,“殿下莫去——”
可話才剛剛脫口而出,聶暻已經獨自追了上去。
他可以不要天下,但他不能不要駱心安,他答應過她此生此世再也不會留她一個人獨自麵對危險,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是聶毅的陷阱,他也不會有哪怕一絲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