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絕劉宸,是因為從東宮派來的使者的嘴臉上,看出了赤裸裸的奪權欲望;他緊捏著虎符不放,是因為生怕太子會利用其造反。從他的立場上來講,這是怎麼都不允許發生的。
但他仍舊發自內心地希望這個國家好起來。
於是,楊敢開始了他為戰爭左右奔走的旅程。
一開始,當然沒有一個人聽從他,哪怕他拿著天子的令箭。傳言曾經有一個管後勤糧草的小官,當著他的麵就狠狠甩了他的臉子。
武將們一麵不服他的年幼、位卑、沒經驗,一麵惡心他投機、憤恨他攬權——居然不肯將虎符交予東宮,這不是攬權是什麼?
君臣、將帥不和,眼看著這場本不該打、本不該輸的戰爭,就要朝著隱隱沒有一人希望它勝利的方向滑去。
北方戰線上軍心浮動,各級將官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嘩嘩作響,越來越少人願意熱血衝頭地力戰外敵。
可楊敢仍不放棄,他整日整夜地跪在朝中極有分量的幾位老將門口,甚至在陸老將軍的府門前餓暈了過去……終於感動了這位老人。
頂著對簫家的愧疚,陸老將軍親自下場彈壓住了一部分驕兵悍將,讓他們乖乖聽從楊敢的話,又把楊感叫到家裏,日夜教導拒敵之策,更邀請另幾位老將一同支持。
楊敢充滿毅力地一府一府地造訪,終於集合起了所有大魏王朝積年老將的意見,並最終擬出戰略,傳令下去。
下麵的將官們仍不服氣,可奈何老上司們集體彈壓,隻得不甘不願地受這毛頭小子指揮。
其實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呢?朝廷上有把握打這一仗,能提出建議的將軍很多,可敢打這一仗,敢做出決策的人卻很少,少到隻有楊敢一人。
究其原因,不過是不敢擔責任。
在皇帝不留臉麵地抓了簫巍之後,新的主將便麵臨著“許勝不許敗”的局麵,若敗便是自不量力,“妄圖取代簫帥”的天大的責任。
可勝呢?如何又算是勝?
如今之勢,大家都看得明白:北方已經被打爛了,無數農田遭到踐踏,百姓們流離失所、暴屍荒野……這些損失是怎麼都挽不回的,更別提那些被韃子們打劫一空的各地官倉,還有被擄掠去作為奴隸的百姓們了。
若現今仍為簫帥主事,自然將韃靼趕回草原便好,可他被抓,繼任者就要麵臨一個無比尷尬的局麵:無論怎麼做,都會被批評“不如簫帥”。
你把韃靼趕回草原了?可簫帥在的話會剿滅他們更多人。你把韃靼的大部隊剿滅了?可簫帥能生擒他們的汗王。你把韃靼的汗王生擒了?可如果是簫帥,一定能讓百姓們遭受更少的損失……
這一切,都是從文武百官集體請命求皇帝放出簫巍開始的。
原本,簫巍戰功最鼎盛之時,也隻是在北方邊境上享有“戰神”的名望而已,在朝中的重要性則遠遠不夠。否則也不會出現皇帝將他閑置八年,朝中無人置喙的現象。
可一次文武百官請命,就立時把他推上了大魏的神壇,從此青史留名。
穎國公簫巍於是變成了前數千年,後數千年的最強武將,隻因為——什麼,你說有位將軍比簫巍更厲害?那不是在打當時在場的所有大臣的臉嗎?
隻能說,他的輝煌不是建立在戰場,而是建立在皇帝的昏庸之上的。
正因為那些混跡官場已久的將軍們都深明此理,所以才均不願意去接手這場無論勝敗都隻能給自己留下罵名的戰事,而楊敢的挺身而出,也才顯得尤為珍貴。
尤其是當他已經意識到戰場以外形勢的險峻,卻仍然義無反顧地投身進去的時候。
就連文官、清流之首的沈首輔,也在那場朝會僅僅數日之後,便對房陽候其人發出了“赤子之心”的讚歎。
而中下層將官受到其事跡鼓舞而振奮了鬥誌的,更是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