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2 / 3)

你家小弟的事情,我回到北京時,將先給支同誌一個信,問問他所主持大生產社情形。弄明白情況後,就和他商量個辦法。凡是他力量能做得到的,一定將和照料關心小龍小虎一樣的去處理小弟工作。至於我回京日程,本已定於十月內,據最近十五號北方來電、信,曾提及大震的可能性,還是占上風。或在最近發生,則隻會到五六級。或在今冬明春,又或在明年某一時,震動將更大些,中心也將向北京附近百十裏移動,以暫緩北返為合理。在這裏住下,安全感當然較多,但一考慮到一些待完成、待進行的,早已排定,要爭在一二年內完成的工作,總覺得與其留在這裏,一無所為的過日子,還不如守在我那亂糟糟的作坊裏繼續工作,比較心安理得。工作盡管是近於報廢情形下,還是要進行的!如上麵規定的震情預報“人必集中”的辦法對我有些伸縮靈活處,因年老而不必集中到日壇或農展館,事實上我是樂意和那個小工作室中所有共存亡,且認為十分合理的。但為難處在說服兆和。她已正式退休,和小孫女不妨暫留南方為得計。我是終生不必退休,且不限以一定形式的上班工作,行動也不受拘束,正因此,我得從“做公民責任”出發,趕回去,和六百萬市民接受共同的明天任何震動,是當然事情。難處在說服老伴,使她對我生活放心,不要以為我個人毫無生活能力而擔心,就對了。

最難通過,也許正在這一點上。所以初步設想,十月末若還回不去,大致就隻好把一部分在收尾或進行中的材料寄蘇州,繼續進行,能做多少是多少。但一係列工具書和有關資料不易轉移,若真的北京大震一次,作坊裏的一切在瓦礫堆中報廢,也等於生命報廢,這麼活下去,可說是真正可怕的。在這裏,附近公園裏每天大清早即有大幾百人,至多不會過六十歲,都自得其樂的打拳練功,或喝茶,用小籠包子作早點,日子過得從容十分。我總覺得是十分可怕的。我哪裏會用同樣方式做“逍遙公”消耗這僅有幾年生命?總得想辦法得到合理解決!

還盼望小妹和宗蕖為費點神,把上次從巴金家捎回的一些新印舊書,為分別用印刷掛號辦法寄過蘇州。附寄了五元郵費,上次在申古籍書店樓上(傍近收款人那一列攤出書)買的有關蘇州織造材料,似隻二角一冊,十分有用。望便中再為買四五本,似得你從學校有介紹信才可買到。費神極感謝。國內搞古綢緞的跟我學得較好的隻三五人,擬各送他們一本。他們極有用。另外一些新書和翻譯小說,小妹已看過的,也盼能為寄來。因為這裏有五個過了二十歲的女親戚,多在鄉下蹲了五六年才返回,有的還不算正式回來,或分配到成衣業,或轉入工廠,一生將在二級工的位置上不易改動職業。唯一可用的業餘時間,除了看點學習材料,就是搞搞家務。大多數都隻能看看小說過下去,不容許有任何突破現實限製的幻想生根的。家裏多是辦教育或在大學、科學院工作的,可不容易得到幾本有真正教育作用的新書讀。從舊譯文中想辦法,如十九世紀的世界名著譯本,也無法得到。讀書或學習條件,比起小妹來,就差多了。我正在為想辦法,從這方麵來給她們打打氣,但是可能做的事,盡的力,卻未免太少!

這信寫了好幾天,因為被親友拉去看了一回桂花。太湖邊真正夠得上叫“果園鄉”的窯上的桂花。正當摘花時,有千百男女老幼正在忙到摘桂花。一個山接一個山,在階段整齊的花樹下工作,估計能及時摘下的,還不會到十分之二三,其餘都不可免隨同一夜小雨而重歸泥土。桂花栽得並不太密,可是在盛開中多已把壓得彎彎的樹枝擋住行路人,無法通過。真是一生奇觀。另外又看了一回用直保聖寺的泥塑,大約是五代時作品,水即近宋式,非唐式法。天氣好,在小市鎮上吃得也很好……這麼幾天中,北京傳來的新消息,和蘇州市幾條大街上的反映,對這次初初聽來如“突然”,其實卻是“必然”的新問題,把我們所想象的幾幾乎在一夜之間便變成事實。使得每個成年人都像年青了十歲。我們的國家或許正應合了《易經》上提到的“否極泰來”。

把我在前信中為小妹等設想的明天,一下子全改變了。倒反而不免重新感到一點“杞憂”,就是更新的明天,要把青年問題由國家來處理得更合理一些,恐怕還要有些周折、折騰,甚至於還不免要受某種封建意識形成的習慣所影響、所幹擾,走幾年彎路,使年青人在希望中把青春送走。所以有些事,比如學習,有待於自己來解決的,看來還不少。舊的障礙去了,新的隨之而來的“看不慣”,“受不了”,使人消極因素還是要培養“破藩決籬”的“幹勁”和“衝勁”,才能加速促進社會合理化的進展。北京熟人來信說:“新的明天對於你的工作會感到需要,是明確的。”可是我自己卻以為第三回改業,也因之提出了“更有必要”的證據,能照所擬想的做去,可用時間雖不怎麼多,可做的事或更配合得上明天的需要。這隻看看今天對青年的“學習對象”的提法,也可看出,“於無路處走出路來”這句話,盡管出於魯迅之口,是不會特別提出鼓勵青年一代真正大膽走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