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默擤鼻涕都擤累了,捧著路飛模樣的電熱水袋窩在椅子裏,也跟著昏昏欲睡。
端肅視線在屋子裏轉了轉,接著看著男人身後,說:“出來。”
男人身後的空氣中緩緩出現一個十二歲的孩童,衣不蔽體,短袖T恤被燒得破破爛爛,臉色緋紅,胳膊上大麵積都是燒傷的膿瘡,看著慘不忍睹。
“你叫什麼?”端肅好聲好氣的問。
孩童靈性不夠,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與人對話,他不明白端肅在說什麼,便沒有回應,隻是眼神陰慘慘的,怨氣不淺。
端肅咬了咬下唇,眯著眼思索一番,繼而打開抽屜,拎出一管開塞露,擠了點在手心,走出辦公桌的範圍,走到孩童身邊抬手往他腦門一抹,孩童一個哆嗦,眼神瞬間清明不少。
葉默:“……”
葉默:“你不是隻有葡萄糖麼?”
“這個人不能用。”端肅解釋道。
葉默:“放心吧,把開塞露往腦門上塗,人幹不出這種事兒。”
端肅問小孩兒:“你叫什麼?”
這回他聽明白了,恍恍惚惚應著:“張思亮。”
“你爸叫什麼?”
張思亮眼裏平白多出些怨恨:“張疇。”
“你為什麼在死後要跟著你爸?”
張思亮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我恨他!他眼裏隻有張思明,我恨他!”
“你憑什麼說你爸眼裏隻有你哥?”端肅又問。
“從小到大,什麼都是張思明先有,他明明隻比我大幾分鍾!新出的變形金剛我也很想要!可是隻有張思明有,他玩剩了才給我玩!家裏的蛋糕都是張思明愛吃的口味,我不愛吃栗子味的,爸爸非要我吃!我死前一年家裏買了輛車,他的車牌寫的都是張思明的出生時間!最讓我生氣的是——”張思亮怒不可遏的說道:“就連我和張思明一起在著火的屋子裏待著,他也都是先救張思明!讓我在後麵被活活燒死!我以為他是來救我的!我想讓他抱我走!可是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他隻看見張思明!你知道嗎?我在下麵整整三年胳膊都放不下去!”張思亮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我隻能這樣!我的手放不下去!”
端肅沉默了半天,看了一眼沉睡卻緊皺眉頭的張疇,忽然說:“新出的變形金剛關節部分棱角很鋒利,有時候會卡住,張思明都是把它玩順了再給你。你愛吃冰淇淋蛋糕,可是你腸胃不好,一吃冰就拉肚子,張思明其實最愛吃香蕉口味兒的,但是他爸覺得香蕉都是糖精調的,於是則了個中,給你倆買栗子味兒。”他頓了頓,說:“至於那場災禍,你根本沒有注意到你當時躲在一個死角嗎?從門口走進去的人不可能會注意到電視機櫃,因為它被茶幾擋住了。而張疇救出你哥之後,鞋櫃架子倒在門口,死死頂著門,他再也進不去房間——燒死你的不是你爸更不是你哥,是老天。”
張思明啞口無言,張大了嘴目光渙散,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帶著哭腔吼:“那車牌呢!他永遠都隻記得張思明!什麼東西都是張思明張思明……”
“車牌?”沉默良久的葉默忽然開口,用平淡的語氣說道:“我爸攢了三年,買了輛車,車牌也不是我的生日——但是,我攢了三年,買了輛車,車牌是我爸的生日。”
張思明一陣戰栗,渾身顫抖,眼神越來越迷蒙,幾分鍾後他瘦小的身軀驟然潰散,如被和煦的暖陽透射而過,無聲透明起來。
在他消失之前,端肅細聲呢喃:“怨什麼呢,小孩,誰都不欠你。”
“他怎麼消失了?”葉默回過神來,問。
“鬼是一種殘留於世的能量。”端肅說:“支持它們不消失的是怨念、恨意、執著或者愛情等七情六欲。它們因為什麼成功留下來,留下來後他們的大部分思維模式就會圍繞著什麼展開,那是一座圍城,為了讓他們永不消散,他們必須不忘初心。而一旦他們找到那座圍城的門,走出那扇不堪一擊的門,圍城消失,能量也就跟著消失了。”
葉默點點頭表示明白。
“說到底他隻是小。”端肅又說:“不怪他不懂事,隻能惋惜他在他年僅十二歲的那天死去,對他來說,這樣的程度他已經很接受不了了。”
葉默看著張疇,說:“行了,把他叫醒吧,天冷,別感冒了。”
端肅抬腿小小的踹了張疇一腳,後者一個激靈醒過來,恍惚著,莫名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