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欲
上海是一個令人欲望勃發的地方!
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日,千裏之外的我背負著熾熱的欲望來到了上海。
在說我的欲望之前,先說一個外國小夥子的故事吧。上世紀初,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彙集了許多黃皮膚、白皮膚、黑皮膚的冒險家。我說的小夥子是個英國人,他的名字叫馬勒。一九一三年他繼承了父親的航運和船舶修造產業,在整個世界的航運業處於低穀時,他幾近破產。後來他想,在群雄比拚、競爭殘酷的大上海,不開拓、不進取、不冒險就無法實現自己的欲望,他突發奇想,在上海開辦跑馬場,成功了!不幾年他做到了上海跑馬總會的會長。這時,全球航運業和造船業複蘇,跑馬場和航運造船給他帶來了滾滾財源。
他有個幼小的女兒,這時做了一個夢,夢中遊玩了一座安徒生童話裏的城堡。深愛女兒的馬勒決定圓女兒瑰麗的夢想---或者也叫欲望吧。他在現在的陝西南路購了一塊地,修建了一座帶大花園的精美城堡,這座城堡現在叫馬勒別墅。他的事業的起點是船舶和航運,因而他將別墅中一些窗做成圓形的,猶如船上的圓窗;他的事業的興點是跑馬,因而他鑄了一匹雄健的銅馬立在花園裏---這是欲望實現後的快感,也是欲望實現了的象征。
和他同一時代,還有一些人也實現了自己的欲望:如經營幫會和戲院(大世界)的黃金榮,經營賭場、毒品起家的杜月笙……當然在一些人實現了欲望的同時,總有一些人會欲望破沒。舉一個例子,蔣介石也在上世紀初來到了上海,他實現自己欲望的途徑是在期貨場做經紀。大概他的特長是在政治和軍事而不在經濟,不多久,他就把客戶的幾萬銀圓給經紀掉了。當客戶找他算帳時,他趕忙入了黃金榮的幫會,由黃金榮出麵擺平,他才脫身離開上海。
有一句古話叫: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在當今文學界,如果你的小說、散文、詩歌在上海的某雜誌、北京的某雜誌登了出來,不但文章身價百倍,文章的作者也隨之身價百倍。我背著一部近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和附著在小說上的熾熱欲望,來到了上海某雜誌社。
三國到晉代之交,“竹林七賢”中有一個叫阮藉的人,他看人分青眼和白眼。喜歡的人他用青眼看,我們現在用的“青睞”一詞就是從他那裏來的;不喜歡的人他用白眼看,看得使人難受。那日上午我風塵仆仆走進上海某雜誌的編輯部,竟想不到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一雙白眼,由於那雙白眼上麵蒙有一小層霧,因而,隱隱透出一些狡黠鄙視的神色來。這雙白眼的主人是一位穿著雅致、體態勻稱、皮膚白細的女士。還好,她大概內急,手握一團衛生紙急急去了門外的衛生間。接下來接待我的那位三十開外的男編輯,送給我的是一雙不青不白的眼。他不耐煩地聽了我的介紹,翻了翻我的小說稿子,推到我的胸前,然後,說了一句“白”得更厲害的話來:回去吧,去報亭買一本我們的雜誌,先墊墊我們雜誌的份量,再去墊墊儂的小說的份量!
這部小說是我精神的存在,你可以輕蔑我的肉體,不要輕蔑我的精神呀!
我羞愧難當、自慚形穢、無地自容。隻可惜我不像馬勒那樣會騎馬,如果我會騎馬而身邊有一匹馬的話,我早躍上馬背逃遁了。
此後三天,我先後去了不下四家文學雜誌社、出版社。除了一家要我出三萬元錢協作出書外,其它三家要麼無任何承諾地收下我的書稿,要麼將我拒之門外。在我心靈裏,文學刊物、文學出版社,是精神的聖殿,然而,今天,它們卻成了精神的屠場。當我站在最後一家出版社的傳達室外時,我在心底憤然說:他媽的,哪一天我把心中這點文學火苗子一腳踩滅了,斷了這點念想,我就不會再是這個尋尋覓覓、淒淒慘慘的樣子了,也再也不要受什麼青眼、白眼的鳥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