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6)(1 / 2)

林桓伊目光冰冷,心中卻滿是溫情。

從她記事開始,便住在蘇州的翠煙樓上,最初的幾年,她一直沒有名字。娘親時而阿貓阿狗的喚著,時而心肝寶貝的寵著,時而精雕細琢將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時而不管不顧將她遺忘的一幹二淨。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流逝,直到有一天,據說是一個從金陵來的人,給娘親送來了一支竹笛。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下雪的夜晚,母親手持竹笛,在雪中起舞,在雪中吹奏。那首笛曲叫《梅花三弄》,是老太君教會了娘親,可老太君自己,卻再也不願吹奏。

在記憶中,那天好冷好冷,那場雪好大好大。她用冰冷的小手,不停的拉著娘親的裙擺,可娘親卻如同冰雕一般,一動不動。直到風止雪停,娘親才從白茫茫的庭院中,緩緩走到她的跟前,用冰冷刺骨的聲音說道:“你就叫林桓伊吧,吹奏梅花三弄的桓伊!”

那一夜之後,娘親便一病不起,沒過多久,便駕鶴西去。

淒冷的寒風帶走了形同陌路的母親,料峭的春風卻吹來了素昧平生的奶奶。她還記得,那是一個安靜的午後。自己剛剛用自創的“奪命十八爪”,從幾個孩童手裏搶來了半個饅頭。自己一番狼吞虎咽後,蜷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的時候,老太君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她的跟前。那是的老太君的腰身還沒有那麼佝僂,鬢角也沒有那麼多白發,雖已經過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紀,但至少比起那個“可怕”的娘親,看起來要年輕不少,也要溫柔不少。

老太君隻用了一頓包子的恩惠,便成功“收買”了她。親自帶路,將老太君領到了娘親的墳前。

自己依稀還記得,娘親下葬的時候,來了好多好多不認識的人前來幫忙,他們每個人都是空手而來,卻又是滿載而歸。

當時的她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懂。別人對她說,包裹娘親的那張草席,值十兩銀子,抵得上一塊上好的棺木;別人對她說,現在天寒地凍,工錢加倍,墓地隻挖了不到三尺,便要走了娘親的一支金簪;別人對她說,親人的墓碑要親人親自書寫,所以娘親的墳前,沒有石碑,隻是在一塊木牌上,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跡。

等安葬完娘親,偌大的翠煙樓裏,也就剩下牆上掛著的那兩支竹笛,一直無人問津。

那天的老太君,很是奇怪,又是哭又是笑,時而站在“墓碑”前,癡癡的發呆,時而又趴在墳頭上,不住的拍打。

那時的自己說不上悲傷,反倒有一絲“幸災樂禍”:讓你原來總是對我又打又罵,現在終於有人,也來管教管教你哩!

後來發生的事情,仿佛做夢一般。沈家出資,將娘親的陵寢遷到了虎丘,遷墳之日,蘇州知府親自抬棺,鎮南王前來吊唁,蘇州城中萬人空巷,七裏橫塘人山人海。後來,老太君親自主持,將翠煙樓修的美輪美奐,開張之日,江南才子吟詩作畫,吳中佳麗載歌載舞,姑蘇商賈皆來捧場,蘇州官吏俱來題詞。

隻是這一切,娘親卻再也看不到了……

老太君在蘇州大概待了兩個月,臨走之時,除了牆上的那兩支竹笛,什麼都沒拿,什麼都沒帶。自己隨老太君來到了這圓月穀中,剛開始的日子,總是很不適應,或許是自己從小缺少管教,總是和舒月寒為爭東西而打得不可開交。現在的梁子,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結下的吧。

來到圓月穀的第二年,月兒出生了。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當月兒用吐字不清的童音,第一次喊出“姑姑”的時候,自己心中是多麼的滿足,仿佛遺失多年的親情,一下子全都給補了回來。

說實話,自己那時候,確實更像是一個“姐姐”,帶著月兒瘋,引著月兒玩。或許月兒不肯用功的毛病,便是那時自己給慣出來的吧。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在十歲的時候,老太君把自己送到了金陵。在林家,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有一個罪有應得的伯伯,有一個離經叛道的叔叔,更有一個敗壞門風的母親。從那時起,自己開始變得孤傲,變得冷漠,也變得更加刻苦。在金陵的那段日子,除了學到了武功,除了認識了朱雀,其他的,真的是可有可無。

真正的改變,來自七年前,自己在金陵城中,一聽到了月兒母親病故的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她永遠忘不了,那時候月兒的眼神,是多麼的無助,是多麼的哀傷。因為曾經親身體會過這樣的痛苦,自己絕不會讓,也不允許,這樣的痛苦伴隨月兒的一生。漸漸的,曾經的“姐姐”漸漸消失了,自己變得更像是一個“母親”。寵著她,護著她,陪著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