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即永樂元年,明成祖朱棣攻入南京。午朝門內鮮血流滿了地,木架上那人已被割得剩下骨架,但他一雙眼珠子卻死死盯著上天,似乎在問:“天為何要亡仁帝?”血在地上慢慢地流淌,突然一塊沾血的石頭凸了出來。石頭寬有半尺,長約五尺。旁人看得怪異,監刑官朝怪石走去。那怪石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嚇得監刑官摔倒在地。突然間,怪石騰空飛起,朝西飛去。明成祖大怒,著怪僧姚廣孝帶人來到四川方孝孺舊居抄家。姚廣孝來到蜀地,到方孝孺教書處,見梁上頭一塊匾額刻著“正學”二字。字寫得方莊端正,姚廣孝不由多看了兩眼。不看不要緊,再一瞧,忽見字裏間一縷縷鮮血流了出來。怪僧為人心軟,知明成祖殺戮過重,於是輕歎一聲,取下佛珠,隨手一甩,佛珠輕輕掛在了匾額上,再一看,匾額上的鮮血不見了。不久,這教書處所成了一個廢宅。寒冬臘月,大雪紛飛。蜀山山下一個無名的城鎮,城民們突然被一陣怪叫驚醒,城民們出了房門,來到城鎮街道上,均嚇呆了。大雪紛飛中一個龐然巨蛇來到了城鎮口,巨蛇一閃一閃吐著開叉的蛇信,一呼氣,蛇頭前麵的雪花迅速朝城民們刮來。楊老頭本想趕緊回房,可看到距蛇頭不遠處兩個孩子正在歡快地踢蹴鞠,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男孩一腳把蹴鞠踢給女孩,女孩嘻嘻笑著,將蹴鞠踢還給男孩,男孩把蹴鞠踩在腳下朝女孩一笑,女孩歡快地拍手,道:“快踢過來!”一雙小臉渾不知風雪的冰寒。男孩朝女孩促狹地笑了一下,猛地一腳,蹴鞠高高飛起,在空中一個打轉,被風一吹,突然倒回擊向男孩,男孩臉色一變,朝蹴鞠看去,隻見一頭巨蛇對著蹴鞠吹氣。女孩仍在拍手,渾不知巨蛇在她身後慢慢靠近。忽然他身子一動,楊老頭嚇得大呼:“正道!”卻見男孩快速地向女孩跑去。巨蛇蛇頭慢慢向女孩靠去,嘴裏的氣吹得雪花激射,吹得女孩往前“噗”地一聲摔在雪地裏,男孩倒摔了一跤。男孩翻起身子向女孩爬去,地上的雪花被蛇頭吹得濺到他臉上,冷如刀割。女孩“哇”地哭了起來,慢慢爬向男孩。男孩怒瞪著巨蛇,一隻小手抓著女孩的小手,用力一拉,說:“心如妹妹,別怕,正道哥哥在這。”男孩拉著女孩,一起站了起身。雪花打在兩張小臉上,打得烏青。巨蛇頭張開嘴巴,男孩忙把女孩往身後一拉,指著蛇頭說:“你要吃先吃我楊正道!不要吃心如妹妹!”楊老頭大急,哭喊著:“正道……”巨蛇一雙眼睛盯著楊正道,似乎感到很驚訝。風繼續呼嘯,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忽然天地間一聲長嘯,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堵在巨蛇和兩個孩子當中,石頭上血跡仍未幹。女孩嚇得“哇”地大哭起來。男孩雙手朝後緊緊抓住她雙手,雙眼奇怪地盯著巨石看。巨蛇見到巨石,猛地朝巨石撞去,“轟”地一聲響徹天地,可巨石紋絲不動。巨蛇大怒,連續撞了幾次,仍然一樣。巨蛇氣急,尾巴一掃,掃在巨石上,頓時地動山搖,屋宇上的雪花紛紛墜落下來,可是巨石依然如舊,血仍在流,未冰未幹。巨蛇暴怒,整個身子把巨蛇纏住,使勁地擰,突然,血從蛇身上流了出來,巨蛇身子慢慢鬆了,“嘩啦啦”巨石破裂成一塊塊掉落在地。可是巨蛇已轉身而走,男孩朝巨石看去,隻見一把金黃的劍插在地上,發出紅光護罩在周身,飛雪一靠近即融化。男孩看得驚呆,伸手欲去觸摸,楊老頭嚇了一跳,忙跑了過來抱起他拉著女孩就走。風雪中,那把劍孤零零地佇立在無名街上。一晃十年過去了,那把劍依然插在那裏,散發著紅色的光芒護在周身,沒有人敢靠近。街上的行人到了這裏都是繞道而行,有人的衣服一碰到紅光立即消失。這件怪事天下皆知,有很多人想把此劍據為己有,可是都破不了那道紅光。楊正道長成一個偉岸男子,一件灰舊的長衫穿在身上,顯得很是落魄。他嚷著:“麻煩大家讓讓,小生有急事!”說著,在行人中急急亂竄。跑了一會,來到一座府前,門匾上麵兩個朱紅大字:嚴府。府前一對石獅很是威武,門前停著一副轎子,轎旁守著十幾個衙役。楊正道知道這是知府葛大人的官轎,他向府門衝去,守門家丁立即攔住他,說:“知府大人在裏麵,楊公子請回吧!”楊正道說:“我有要事要見心如!”家丁不讓。楊正道就喊:“心如!心如……”不一會,匆匆走來一個丫環,楊正道知道這個是心如的貼身丫環冬梅。冬梅喝叱家丁道:“楊公子來了,怎麼不讓他進來?”楊正道笑了,問:“冬梅,你家小姐呢?”冬梅說:“小姐特意派我來接公子你去見她。”楊正道點了點頭。家丁不敢得罪冬梅,隻得放行。入得府內,對麵迎來倆人,一個棉袍老者,年約五旬,是嚴府的主人嚴上清,另一個身著官服,是知府葛大人。冬梅隻好行禮:“老爺!”嚴上清看到楊正道,一張笑臉立即變了色,吩咐說:“先等一下!”葛大人盯了楊正道兩眼,問嚴上清:“這位是?”嚴上清露出笑容說說:“是我新招的家丁。”說著瞪了冬梅一眼。葛大人跨出府門,說:“心如小姐的事就請嚴兄盡快安排!”嚴上清迎笑道:“那是定然,定然。”葛大人前腳一走,嚴上清立即臉一板,說:“隨我來!”楊正道隻好跟著,一路穿過廳堂來到書房,嚴上清說:“老夫知心如與你私定終身,但你家境貧寒,而心如又為江公公選中,即將要召入宮中為妃子,老夫給你二百兩銀子,這事就算了吧!”楊正道跪了下來,說:“嶽父大人,正道與心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已經約定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還請嶽父大人不要把心如送入宮中。”嚴上清臉一寒,喝道:“誰是你嶽父大人?”轉而語氣輕了下來,說:“老夫也是沒辦法,誰敢得罪東廠江公公!他要心如入宮,如不照辦,我嚴家就有滿門滅族之禍!”“爹爹!”一個明豔照人的綠袍玉釵少女走了進來,正是嚴上清的千金嚴心如。嚴上清說:“你怎麼來了?”嚴心如生氣地說:“有關女兒的終身大事,女兒怎麼能不過問?”嚴上清說:“乖女兒,你要理解爹的苦衷,葛大人跟爹說了,東廠明天就來人接你了。”嚴心如說:“侯門深似海,爹爹你舍得把女兒送入火坑嗎?再說,女兒與正道哥哥相愛,此生非正道哥哥不嫁。”嚴上清大罵一聲,說:“胡鬧,難道你想看著整個嚴家因為你而人頭落地嗎?”“爹爹!”嚴心如苦苦哀求。嚴上清就是不理,說:“你好好準備一下,明天就有人來接你到京城去!”說完氣衝衝出了書房。書房內,嚴心如雙眼落淚,哭著趴在楊正道肩上抽泣。楊正道張了張雙臂,忍不住還是懷抱住她,輕喊了聲:“心如!”嚴心如哽咽地說:“正道哥哥,我們怎麼辦?”楊正道說:“要不我去京城跟皇上說!”嚴心如佯罵道:“傻瓜,皇帝要是聽你的也就不會讓我進宮了。”楊正道抱緊她,心中茫然,問:“那怎麼辦?”嚴心如說:“不如我們私奔!”楊正道想了想,摟著她雙肩,替她擦掉眼淚,看著她,點了點頭。嚴心如借口送楊正道出門,一出門倆人就急走。後麵家丁追來,邊追便喊:“小姐……”倆人嚇得頭也不敢回,朝舊巷裏竄,不一會竄到一座廢宅,廢宅的門上還貼著封條。“小姐……”呼喊聲愈來愈近,嚴心如心急如焚,突然瞥見廢宅牆角下有個狗洞,忙拉著楊正道從狗洞裏鑽了進去。進得廢宅,裏麵草木森長,蜘蛛網一片。外麵喊叫聲不斷,倆人急急朝廢宅房內躲去。躲著躲著躲到書房內來,楊正道一看,書架空空,卻見書架上梁的一塊匾額上掛著一串佛珠,甚覺奇怪。待不見了呼喊聲,嚴心如說:“我們先在這裏躲幾天,待過了幾天我們偷偷回去拿些盤纏。”楊正道頷首點頭。天漸漸暗了下來,嚴心如怕黑,縮在楊正道懷裏,楊正道緊緊摟住她,說:“心如,我害你受苦了。”嚴心如在他懷裏搖頭,說:“隻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麼苦都不怕!”楊正道輕輕地撫揉她背脊,替她減壓,一夜無語。一夜過去,楊正道從狗洞裏鑽了出來,見沒人,出去偷了幾個饅頭和水,回到廢宅。在廢宅呆了一天,到得夜裏,忽聞地廢宅外麵冬梅哭喊著:“小姐,你在哪裏?”嚴心如和楊正道在黑暗中對望了一眼。嚴心如說:“是冬梅!”楊正道點了點頭,說:“要不我出去看看?”嚴心如說:“你別出去,我怕黑!”可外麵冬梅來來回回不停哭喊。楊正道聽得心中不忍,說:“估摸著就冬梅一個人,我們一起去吧!”嚴心如點了點頭,倆人走到狗洞口,輕喊了聲:“冬梅!”外麵冬梅似乎聽到有聲音,問:“小姐,你在哪?”嚴心如說:“我在廢宅裏麵!”冬梅大喜,提著燈籠從狗洞鑽了進來。嚴心如拉著她往書房裏去,楊正道跟著去。嚴心如問:“冬梅,你怎麼來了?”冬梅流著淚,哭訴說:“小姐,今天東廠來人了,他們沒見到小姐,把老爺夫人抓去了,說是明天見不到你就要砍了他們的頭。”嚴心如大急,問:“他們不會真的要殺我爹和我娘吧?”“你知道就好!”一個冷峻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嚴心如嚇了一跳,楊正道問:“你是什麼人?”那冷峻的聲音說:“在下乃東廠百戶曹之介。”嚴心如問:“你們要對家父怎麼樣?”曹之介冷笑一聲,說:“如果心如小姐不合作的話,明天的此時,令堂令尊就要人頭落地!”楊正道怒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心如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們強逼著入宮,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曹之介冷哼一聲,說:“江公公的話就是王法,江公公的要求就是天理!”他話說完,忽聽得書房上梁上“咯”地一聲響。曹之介喝叱一聲:“誰?”書房內一片寂靜,嚴心如無力地坐倒在地。楊正道悲憤填膺,衝了出去一拳打向一個黑影。曹之介喝道:“你找死!”嚴心如嚇了一跳,急忙製止曹之介說:“你要是殺了正道哥哥,我死也不跟你回去!”曹之介聞言,刺出的劍立即收回。楊正道一拳擊在曹之介胸膛,如擊在石頭上,手指背隱隱作疼。曹之介一把抓住他手臂,說:“嚴小姐還是隨曹某回去吧!”嚴心如緩步走出書房,冬梅提著燈籠跟在後麵。嚴心如走到曹之介麵前,那雙變得空洞的眼睛盯著這個冷峻的錦服青年,說:“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曹之介如言放了楊正道,說:“嚴小姐,請!”楊正道伸手抓住嚴心如,嚴心如從身上摘下一個香囊,解開他的手,把香囊放到他手心,說:“這個香囊你好好保存,心如今生今世隻愛正道哥哥你一個!”楊正道抓緊香囊,淚盈滿眶,說不出話。嚴心如掉過頭去,曹之介打開廢宅門,引著她和冬梅出去。楊正道緊揣著香囊,坐倒在地上,心中酸痛。身後的書房裏突然刮起了風,吹得門窗哐啷哐啷響,楊正道卻是渾若未聞,呆呆地坐在地上。黑夜,沒有星月之光照射,楊正道眼前漆黑一片。“汪!汪……”舊巷對麵的人家養的犬吠了起來,一點光線穿過門傳到楊正道眼中。“汪汪……”對麵那戶人家的狗凶叫了起來,楊正道忍不住站了起來,朝光線走去。那犬急吠了兩聲,突然沒有了聲音。楊正道疾跑過去,對麵那戶人家宅門敞開,一盞油燈照亮著整個院子,一隻黃狗躺著院門口,無聲無息。“啊”的一聲驚叫,楊正道跑了進去,一對中年夫妻帶著一個八歲孩童倒在了血泊之中,一隻濃濃黑毛的巨熊咧著嘴咬著他們的頭顱在吸腦漿。楊正道看得一陣嘔吐,撿起一塊大石頭朝巨熊扔了去,“噗”的一聲,大石頭在巨熊一尺遠處直接掉落了下來。楊正道大驚,巨熊已轉過身來,一雙血紅的眼睛閃著綠色氤氣,大嘴邊上還掛著一絲絲人血。楊正道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心裏說:“快跑啊,這是妖怪啊!”雙腿卻不聽使喚。巨熊咧著嘴朝他走來。一陣涼風吹來,楊正道腦門一醒,轉身就跑,巨熊跨著大步追來。楊正道跑進廢宅,巨熊跟了進來。廢宅裏漆黑一片,楊正道心想躲在哪個角落裏,怪物應該找不到他吧,於是竄進了書房。一道綠光射進書房,將書房照個透明。楊正道看去,原來是怪物的眼睛發出的光。楊正道心想:“我命休矣!”突然綠光不見了,楊正道覺得奇怪,朝書房外看去,那大熊守在外麵不敢進來。楊正道打量了一下書房,忽見梁上那串佛珠閃閃耀著紅光,楊正道心想:“原來是佛祖保佑。”他見佛珠如此厲害,就想著消滅那怪物,於是搬來張廢桌靠著書架。爬上了頂梁,摘下那佛珠,佛珠握在手上,感到一道電流穿透全身。“啪”的一聲,頂梁上的匾額掉落在地上。一陣陰風吹來,吹得楊正道瑟瑟發抖。外麵的大熊怪物忽然仰天一嘯,跺了兩腳,跺腳聲有如夯錘,震得廢宅搖搖欲墜。楊正道趕緊爬下書架,一靠近那匾額,那匾額飛了出去。巨熊怪物嚇得怪叫一聲,轉身就跑。楊正道不明所以,在原地呆住,不知如何是好。陰風一吹,刮得房門扇了兩下。一陣風吹在楊正道額頭上,似乎一個老人在吹氣。楊正道把佛珠掛在脖子上,突然耳邊聽到一聲歎息。楊正道心裏很害怕,伸著脖子四下張望。突然鬼火一閃,現出一個老儒生。楊正道看那老儒生,方正的臉上嘴唇寬厚,略粗的濃眉下一雙慈祥的眼睛如慈父般正望著楊正道。楊正道不知這老人哪來的,但仍感激地說:“多謝老丈趕走了妖怪!”老儒生搖了搖頭,歎著氣說:“想不到人間變成這樣,朝廷有奸孽,民間有妖邪!”楊正道:“近些年皇上不理政事,朝廷權柄都落到宦官手上,弄得民間怨聲連連。”老儒生背負著手,輕飄飄地走向書房外,舉頭望著上空。外間一片漆黑,楊正道不知他有什麼看的,於是出言相問:“不知老丈在看什麼?”老儒生仍舊望著上空,問:“你說蜀山有多高,有多大?”楊正道答不上來,老儒生說:“都說蜀山有正氣,可蜀山這麼高,這麼大,老夫找不到這正氣在哪?”楊正道不禁悲從中來,說:“正氣算個屁,如果有正氣,我和心如用得著鑽狗洞麼?我堂堂一個讀書人,竟然鑽狗洞,哈哈……”說著說著居然狂笑起來。老儒生喝叱他,說:“想不到你這麼迂腐,狗怎麼了?狗洞又怎麼了?你看不起狗,狗為了家忠誠放哨,為了主人義無反顧,吃的是人們的排泄物,是人們丟棄的骨頭,出入行走的也隻是牆角下那麼一個小洞,可它曾有過怨言?”楊正道想起剛才那隻已經無聲無息的家犬,默然無語。老儒生彎下身子,起身時手中突然多了一塊牌匾,正是剛才書房裏掉下來的匾額。老儒生把牌匾交給楊正道,說:“你記住這匾上的字,然後把它掛回原處,回家把那佛珠交給你爹,可以保佑他平安。”楊正道雙手托著牌匾,隻見牌匾上慢慢顯出兩個血紅的字,他默念著:“正學!”突然他覺得胸口火燙一般,這兩個字如烙鐵一樣已烙在他胸口上。疼得眼淚直流,淚水滴在牌匾上,牌匾上的紅字漸漸消散。等紅色字跡消失,他的胸口如平常一般不再疼,他抬起頭來,老儒生已不知去向。忽聞一聲雞鳴,原來天已經亮了。他記著老儒生的話,走進書房,將牌匾掛回原處。楊正道胸前掛著一串佛珠,回到家門口。楊老頭打開房門,看到他回來,很是喜悅。觸目之下,見到他胸前一串佛珠,臉色大變,駭然地問:“你這佛珠哪來的?”楊正道說:“舊巷子裏那座廢宅裏拿的。”楊老頭細心地問:“你胸口有沒有什麼異狀?”楊正道扒開胸口,亮晃晃兩個大字映在楊老頭眼裏,楊老頭淚水直流,搖頭苦歎:“天意!天意……”楊正道不解,問楊老頭:“爹,爹,怎麼了?”楊老頭轉身回到房中,楊正道跟著進去,楊老頭坐了下來。楊正道在桌上拿著茶壺斟了杯茶給父親,問:“爹,這是什麼回事?”楊老頭看著他,心中很是不舍,但天意如此又能如何,於是對他說:“你知道爹為什麼給你取名正道?”楊正道搖頭表示不知。楊老頭回想前事,說:“你娘生你的那天夜晚,忽然雷聲大作,一道閃電擊穿了我們家房頂,接著聽到你的哭聲。等我跑過去時,你娘親已經被雷電擊死,我傷心得暈了過去。這一暈,卻做了個夢。”楊正道問他:“原來娘是被雷擊死的,那爹做了個什麼夢?”楊老頭站起身來,別過頭去,說:“我夢中見到你掛著一串佛珠,胸前印著‘正學’兩字,走在一條無人的街道上,來到一塊石碑前,那石碑上突然顯出‘正道’兩個字,隨之你的一顆赤紅的心從胸口蹦了出來。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雷響,那響聲對你說:‘這顆心會害死你和你的家人,你母親已是見證。這顆心先保管在這裏,等你無親無故了再來拿回去。’當時我腦袋嗡嗡作響,瞬間醒了過來,看見你趴在地上嗬嗬笑。想起夢中那塊石頭,於是就替你取名正道。”話剛說完,楊正道額頭冒汗,雙手捧著胸前躺倒在地上。楊老頭吃了一驚,趕緊俯下身去,呼喊:“正道!正道……我的正道!”楊正道右手自胸前取下佛珠,剛把佛珠舉起來,人突然沒了動靜。楊老頭看著佛珠,知道他是想把佛珠給自己,含著眼淚從他手中拿過佛珠,心中悲慟,哭訴說:“老天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楊家,為何讓正道不能做我的兒子?”說著俯下身去查看楊正道的胸前,隻見胸口“正學”兩個字隱隱現現。楊老頭知道,楊正道已不再是他的兒子,他是老天的兒子。他把佛珠掛在胸前,抱起楊正道,拿了一張鋤頭,背負著楊正道出了家門,向蜀山走去。蜀山很高,很大,卻也有很多妖魔鬼怪。可是楊老頭不能怕,也不會怕,因為正道給了他一串佛珠。山路上竄出許許多多怪物,紅眼睛,綠眼睛,黃眼睛,看著楊老頭背著一個人上山,都想去吃他。可是一靠近楊老頭三尺範圍,他胸前的佛珠立刻發出紅光,逼得他們不敢靠近。楊老頭上得很高,可他還不能歇,因為他要把正道埋在最接近天的山頂上。夜深了,鬼魅也出來了,陰風陣陣,刮得楊老頭陣陣寒冷。楊老頭不理會,心中念著:“正道!你不要怕,你永遠是爹的兒子!”於是不管荊棘刺破了臉,也不理會山石撞破了膝蓋,一雙手滿是血地往上攀爬。鬼魅聞著血很高興,可是看著紅色的佛光,又都很害怕。爬了兩天一夜,楊老頭終於把楊正道背上了山頂,雲海裏,一輪金黃的太陽即將落下。楊老頭不顧疲勞,拿起鋤頭就開挖,手上傷痕累累,挖一下疼一下,疼得直冒冷汗,但他咬緊牙根,挖了半個時辰,挖出石頭,挖出堅土,終於挖出一個半尺深的一人大小的坑。他把楊正道放入坑中,默念了一聲,然後以土掩埋。天黑了,頭頂上陰風滾滾,楊老頭冷得直顫抖,說:“正道啊,爹要下山了。不過你不要怕,蜀山頂上有千年前的正道白眉道長的正氣護著,那些妖魔鬼怪不敢來吃你。”說著說著,心中不舍,淚水又流了一通,歎了聲,說:“從此以後,你我的父子關係也該斷絕了!”說著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模模糊糊聽著老爹在哭訴,楊正道就是說不出一句話,感覺胸口有著千斤重的東西壓著。他想起了父親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淚水從眼角流出,然後被幹土吸了去。可是奇怪,他的心裏竟然沒有酸痛,於是他又想起嚴心如,淚水也是嘩啦嘩啦地流進了土裏,同樣的心裏沒有酸楚。為什麼啊?楊正道大腦裏充滿了疑問。忽然那個老儒生闖進了他的腦海裏,看著他說:“從此以後,你沒有喜,沒有悲,也不會流眼淚。”楊正道大喊:“不!我不要做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老儒生盯著他說:“不,你有感情,隻是你沒有喜,沒有悲,你的心中隻有正道!”楊正道不解,問:“為什麼?為什麼我隻有正道?”老儒生說:“因為你心中有正道,天地才有正氣!”楊正道地眼皮動了動,老儒生說:“還希望你答應老夫一件事!”楊正道問:“什麼事?”老儒生說:“老夫查遍了天下,也沒有查到建文帝的下落,如果你查到了建文帝下落,麻煩你帶他去問一問當今聖上,何以仁心治天下卻做不了皇帝?”楊正道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老儒生唉聲歎了口氣,說:“你胸口有正學,心中有正道,可還缺一股正氣,還蕩不了群魔,須尋得正氣之劍相助,隻是正氣之劍很難接近。”楊正道地手指動了動,心裏想著:“難道街道口那把劍就是正氣之劍,可是十年來都沒有人拔得出?”老儒生見他凝思,說了句:“老夫在人間待得太久,該走了,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說完,一閃人就不見。楊正道的腳動了動,突然他大喝一聲,一股力量自心中升起,人立了起來,身上的石土紛紛滾落到腳下坑裏,他長嘯一聲,整個天地間都在回響。天上一道霹靂閃了下來,擊在土坑裏,他被彈飛了起來,整個人如騰雲駕霧般向山下射去。耳朵邊聽得蜀山裏的妖怪高喊:“大王,正道之心出土了!”楊正道不予理睬,他隻想著心如,心裏默念著:“心如,你等著正道哥哥!”忽然間幾道閃電打在他身上,激得他衣衫鼓了起來。“砰”地一聲摔在大街上,竟然不疼,楊正道爬起身子。隻見前麵竟然是知府衙門,他拍了拍身上塵土,向衙門走去。衙役拿著大刀攔著他,喝道:“哪來的刁民,竟敢擅闖知府衙門?”楊正道走到大鼓旁,拿起鼓槌咚咚地擊起大鼓,大聲說:“我是來狀告知府大人!”衙役以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譏笑地說:“這年頭竟然有人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鬆了手放他進去。楊正道來到大堂,葛大人正襟危坐在堂前,一拍驚堂木,喝問道:“堂下何人,因何事欲告何人?”楊正道盤腿坐了下來,說:“草民楊正道,因知府大人諂上欺下,不配做父母官,所以狀告葛大人。”葛大人霍地站了起來,指著他大怒,說:“找死!”話未說完,一柄長劍已刺穿他胸膛,背後閃出一個人,卻是東廠百戶曹之介。楊正道看著曹之介,說:“你擅殺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該當何罪!”曹之介嗤之一笑,說:“這狗官辦事不力,沒有把嚴心如看管好,罪當死!”一聽到心如,楊正道沒有了方向,站起身來問:“心如怎麼樣了?”曹之介冷冷地說:“已經自殺死了!”說完,一股冷風吹來,楊正道一屁股坐到在地。突然外麵天地變色,一片昏暗,大風刮了起來,雲中露出一顆蛇頭,叫喊著:“蜀中的人類聽好了,蜀大王有令,限你們三天之內交出正道之心,否則滅絕你們人類。”知府衙門內一片慌亂,曹之介冷傲地嘲笑了一聲,毫不在意。楊正道關心的是嚴心如,問:“那她的屍體呢?”曹之介冷冷地說:“想知道,就跟我來!”人一躍,朝外追著那蛇頭閃去,劍光如閃電。楊正道爬起身,跟出了衙門。蛇頭見劍光閃來,嚇得立刻遁走,還放下一句話:“三日後再來會你!”曹之介收回長劍,劍上麵還殘留著葛大人的鮮血,他撩起衣袖一擦,長劍擦幹後立即回鞘,再看那衣袖,卻不見擦過的血跡。楊正道看得心中一驚,不由疑問:“這官服吸血?”曹之介牽來兩匹汗血寶馬,扔了一條韁繩給他。翻上寶馬,曹之介馬韁一提,馬蹄得得朝前就走,也不顧楊正道。楊正道跟著他學,馬兒突然長嘶一聲,前蹄踢了起來,楊正道立即被摔下馬去,摔得屁股火辣辣的疼。望著曹之介遠去,楊正道心中焦急。他抓住韁繩,翻上馬去,馬兒縱跳了起來。這次他學乖了,雙手牢牢抓著馬韁。馬兒四腳亂竄,顛得楊正道受傷的屁股一陣陣的痛,雙手被馬韁磨出了血,大腿內側磨起了水泡。楊正道再看遠方,曹之介已不見了人影。他的心突然歎起了氣,“馬兒啊馬兒,你怎麼就不能載我去見心如最後一麵呢?”汗血寶馬似乎聽到了他的話,低下頭顱,前腳在地上扒了兩下。楊正道覺得它不鬧,於是坐端正來。剛坐好,寶馬騰地一下竄了出去,如雲煙一般。搖搖晃晃地,也不知道顛了多久,馬兒載著他來到一座高大的府邸。曹之介已在府門前迎風等待,見他到了,微微點了頭,轉身就朝府內行去。楊正道翻身下馬,跟著曹之介的身影而走,來到了府堂。府堂正中坐著一個除了頭發和眼珠子還有點黑其它地方都是白(那種白石灰的白)的瘦弱漢子,一雙眼睛熠熠有神。曹之介向他行了個禮,然後站立一旁。見到楊正道進來,那漢子已開口問:“你就是那個楊正道?”楊正道點了點頭,說:“我就是楊正道,我要見心如的屍體!”那漢子搖了搖頭,說:“看你貌不驚人,卻不知禮儀,本千戶真是想不明白心如姑娘為何要為你殉情?”楊正道知心如已死,可是他的心中已沒有悲傷,說:“千戶不明白,是因為千戶不明白人世間的真情!”那千戶突然厲色喝道:“大膽,你竟敢跟本千戶這樣說話!”楊正道負著手來到他麵前,站如鬆,直視著千戶的眼睛,說:“在我心中,天下萬民都是平等的,我又何以不能這樣跟你說話?”那千戶突然仰天一笑,說:“好,這才是心如眼中的好男人,用你的心交換心如的屍體,如何?”楊正道身子一顫,正要開口。突然下人來報:“啟稟千戶,嚴心如的屍體不見了!”千戶大怒,說:“趕緊去找!”說完瞥了一眼楊正道。楊正道見不到心如,茫然間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轉過身去。一柄雪白的銀劍指在他胸口,曹之介已攔在他麵前,盯著他說:“韓千戶沒說準你走,你休得離開!”楊正道哈哈一笑,問:“既然你們沒有心如的屍體,還留著我在這裏做什麼?”韓千戶冷哼一聲,說:“我朝天子為尊,三公九卿均為百姓父母官,你竟敢說天下萬民均是平等的,分明是藐視朝廷體製,本千戶要判你個剜心之罪。”說完,大喝一聲:“來人,將此人拿下,本千戶要把他的心挖出來!”一刹那間湧出數名廠衛,死死按住楊正道。韓千戶提著一把明晃晃的黃金匕首,走下座位,一步一步緩緩朝楊正道走來,一位太監托著一個金缽跟隨在後。楊正道麵色如常,嗬嗬大笑,像瘋了一般。突然間,狂風大作,一匹汗血寶馬直撞了進來。曹之介一劍刺去,長長的銀劍刺破寶馬的肚皮,寶馬長嘶一聲,揚起前踢踢來,曹之介避無可避,被馬腳踢得飛了起來,“轟”地一聲在牆壁上撞出一個大洞。看得數名廠衛嚇破了膽,鬆開楊正道逃了去。寶馬停在楊正道麵前,扒著前踢。楊正道會意,翻身上了馬。寶馬突地長嘶,一轉身,穿出府門,朝著一條小道奔跑。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天漸漸暗了下來,馬兒突然倒在地上,楊正道爬了起來,看著馬兒的肚子,肚破腸穿,血已流幹。楊正道想哭,卻沒有眼淚;想悲,心中無悲。難道這就是正道之心麼?楊正道搖頭苦笑。他雙手扒起土來,也不知扒了多久,扒得手指露骨,終於給他扒出一個巨大的坑。他忍著疼痛,將馬兒推到坑裏,埋了起來。埋完馬兒,心中不知何去何從,不由得又想起了心如。他爬起身子,突然聽得一陣嗚嗚的歌曲傳來。他蹣跚地朝來聲走去,隻見到河邊一個紅衣裳新娘拿著樹葉吹奏。楊正道覺得那身影很是熟悉,下意識地朝新娘挪去。新娘轉過身來,露出燦爛的笑容,楊正道精神一震,呼叫著:“心如,是你嗎?”新娘頷首點了點頭。楊正道抓住她的雙手,說:“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新娘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楊正道一把抱住她,突然想起這是黑夜,關心地問她:“這黑夜,你嚇壞了吧!”新娘搖頭說:“還好,我不怕!”楊正道身子一顫,低下頭來,憐惜地替她理一下額前的秀發,說:“心如,你受苦了!”嚴心如哭著說:“正道哥哥,我愛你!”楊正道撫摸著她的秀臉,說:“正道哥哥也愛心如!”嚴心如揚起螓首,望著他,問:“你有多麼愛我?”楊正道親在她額頭上,輕輕地說:“上至碧落下黃泉,此生此世我隻愛你一個!”嚴心如身子一顫,摟住他腰,淚從臉頰嘩嘩流下。楊正道忽然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