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古代地理學思想(2 / 3)

此後,明代狀元楊慎(1488~1568)也進一步解釋了水氣循環的原理。他說:

“餘謂,水由氣而生,亦由氣而減,今以氣噓物則得水,又以氣吹水則幹,由一滴可知其大也……又莊子雲:日之過河也有損焉。風之過河也有損焉。風日皆能損水,但甚微而人不覺,若暴衣於日中,標濕於風際,則立可驗此,隨時而消息也。”(明·楊慎:《總纂升庵全集》,卷217,第8冊,鄭寶琛輯本)

他明確地指出水的蒸發作用,是東流不溢的原因,解決了水、氣循環的問題。

在明末清初,出現了《日火下降,暘氣上升圖》。它附於《諸葛武侯白猿經風雨占圖說》一書。據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地學史組主編的《中國古代地理學史》一書研究,此圖“對太陽輻射在空氣對流中的作用,作了形象化的生動表示。它說明了風、雲、雷、電、雨等的形成原理和過程。”“說明水汽上升,成雲致雨,流濕地麵及滲入地下的水分循環情況。”明代朱謀1615年在《水經注箋序》中說:“夫水在天地間,猶乎世之貨財也,發源名山,流成江河,趨為四海,蘊為雲氣,還雨天下,以浸潤萬物”,他說明了水氣循環的過程。

由於有了循環,更產生了“和諧”。“和諧”就是指的多樣統廣和有序運動。我國的莊子在《逍遙遊》中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他認為物質世界之美,根本不需要人去加工、去刻意雕琢,去“言”、“議”、“說”,萬物本身就有一種自然之美。比如百花齊放、彩蝶紛飛無疑是美的,但仔細觀察一下,就可以發現花朵及蝶翅的形成有嚴格的造型規律:其圖案線條的對稱非常和諧,色彩濃淡的轉換配置非常柔和,它們幾何學意義上的造型的精確性常令數學家驚歎不已。其他如冰雪的結晶、彩虹的曲率、樹葉的葉脈、蜂巢的六邊形結構以至人體的四肢,都具有精確的幾何造型的規律。近代物理學家發現天體的運行和原子的構造以至許多數學物理公式都是非常和諧有序而又簡潔勻稱的,難怪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說:“數學是這個世界之美的原型。”所有這些形式規律都不是人類按照自己的意願創造出來的,而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但它們很美。因此,《易經》的易變和不易、簡易的統一,即“循環”與“和諧”既是大自然的規律,也是美的規律。

對於中國古代的這一由陰、陽結合而構成天、地、生、人係統的整體有機觀,英國李約瑟博士所著《中國科學技術史》中總結說:

“中國人的科學或原始科學的思想包含著宇宙間兩種基本原理或力量,即陰和陽……大多數歐洲觀察家都指責它是純粹的迷信,阻礙了中國人真正科學思維的興起。不少中國人,特別是現代自然科學家,也傾向於同樣的意見。但是……我考察的是,事實上古代和傳統的中國思想體係,是否僅隻是迷信或者簡單地隻是一種‘原始思想’,還是其中也許包含有產生了那種文明的某些特征性的東西,並對其他文明起過促進作用。”

李約瑟博士所提出的疑問與思考,是值得我們重視的。事實上,李約瑟博士對中國古代的這一天、地、生、人係統的整體有機觀曾予高度評價,他說:“在希臘和印度發展機械和原子論的時候,中國則發展了有機的宇宙哲學。”

東、西方地理科學思想的這一基本差異為世界上不少學者所共識。19世紀英國的伊特爾比較了東、西方的科學思想之後認為,中國的傳統科學思想是“一種精神生命的金帶,運動於所有存在的物體之中,並把它們聯結為一體。”

西方的自然科學是以拆零為技巧、微觀分析的定量研究,這種研究必須把宇宙分割成互不相關的各種科學領域,它雖然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由於肢解了宇宙的整體性而在一些方麵顯出不足。現代的自然科學家已經注意到這一點。F·卡普拉在他的《物理學之道》中說:“東方哲學的有機的、生態的世界觀無疑是它們最近在西方泛濫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我們西方的文化中,占統治地位的仍然是機械的局部的世界觀。越來越多的人把這看成是我們社會廣為擴散的不滿的根本原因。有許多人轉向東方式的解放道路……而向《易經》求教。”而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量子力學的奠基人玻爾則發現物質的原子結構和太極八卦非常相似,從而對《易經》表示讚賞。所以《易經》不僅是中國文化的瑰寶,也是世界文化的瑰寶。為了獲得解釋《易經》的科學基礎,我們還必須向西方人學習條分理析的精確的自然科學。“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宇宙和人類本是一個整體,它是不可分割的。

中華文化的偉大,也在於她科學思想的廣博、深厚與細密。她作為東方科學文化體係,與淵源於古希臘、古羅馬並演變到今天歐美的西方科學文化體係,長期交光互影、互相滲透而又各自獨立發展,並不遜色。隻是近百年來,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才在科學上比西方落後了。如何對待中國的傳統科學?英國李約瑟博士說:“至於遠東文明,特別是其中最古老而又最重要的中國文明對科學、科學思想和技術的貢獻,直到今天仍然被雲霧所遮蔽,而沒有被人們所認識。”然而,中國古代從天文、曆法、物理、化學、數學、地理、生物、建築、陶瓷、冶金、醫學、農學一直到“四大發明”的偉大成就,都碩果累累,燦如繁星。這極大地豐富了人類文化的寶庫,推動了世界文明的進程。

近幾年來,前中國科協主席錢學森大力提倡“建立現代地理科學係統”,號召要研究“天、地、生、人的相互關係”,提出“地理科學是開放的複雜巨係統”。這些精辟的見解,揭示了現代地理科學應走把握整體,從細致分科到在更高層次上向綜合化回歸的研究道路。這是當前地理科學發展的迫切需要,也是在更高階段上繼承了中國古代地理學的傳統。

生氣與藏風、得水說

中國古代的地理觀認為,茫茫宇宙是運動變化、至大無極、至微無窮、奧妙無比的活體。“氣”是貫穿這個活體始終的東西。它席卷天下、包舉宇內而囊括四海。郭璞《葬經》說:“生氣行乎地中,發而生乎萬物。”又說:“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所以,“氣”是貫穿風水始終的核心思考。《青囊海角經》說:“宇宙有大關會,氣運為主。山川有真性情,氣勢為先。地運有推移,天氣從之。天應有轉徙,而地氣應之。天氣動於上,而人為應之,人為動於下而天氣從之。”

自晉代郭璞《葬經》之後,“氣”的理論便成為風水的中心問題,一切具體的古代地理活動都必須以得氣為主而展開。所謂“乘氣”、“聚氣”、“順氣”、“界氣”……“凡著地……總以氣為主”。它要求人的小宇宙之氣必須同周圍環境的大宇宙之氣相協調、相統一,秉乘天地之氣而大有作為,這是中國地理觀的最基本的要點。因而,古代地理特別忌諱“死氣”、“煞氣”、“泄氣”、“漏氣”,認為這會帶來厄運,放跑財源,乃至導致疾病。

大地的生氣,也就是人體的精氣。有了精氣才會有生命。有生命然後才有人類的思想和智慧。人類的精神活動由生氣派生出來。因時間、地點、環境的不同,又有種種差別,如有“生氣”、“煞氣”等。《黃帝宅經》說“故福德之方,勤依天道天德月德,生氣到其位,即修令清潔闊厚,即一家獲安。”相反,“凡修築建造,土氣所衝之方,即有災殃。”

基於對地理環境的這一總體認識,清代晏聯逵《地理求真》一書總結說:“蓋太極判而分兩儀,宇宙間事事物物無一不在陰、陽之中,斯無一不在生氣中也。浮而上者陽之清,天氣之所輕靈也。降而下者陰之濁,地氣之所重質也。向使天地二氣不能相交,則陰陽無媾和之情,萬物則不能生育。語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是也……陰、陽配合,氣機由此胎息而謂與。”唐代章貢等《雪心賦》(清康熙刊本)開篇說:

“蓋聞天開地辟,山峙川流。二氣妙運於其間,一理並行而不悖。氣當觀其融結,理必達於精微。由智士之講求,豈愚夫之臆度。體賦於人者,有百骸九竅,形著於地者,有萬水千山。自本自根,或隱或顯,胎息孕育,神變無窮。生旺休囚,機運行而不息。地靈人傑,氣化形生。孰雲微妙而難明?誰謂茫昧而不信。”

大地的生命源於陰、陽二氣的互補作用。

雖然物體都是由陰、陽結合生成,但他們的成分與結構不同,所處的位置與層次也不同。老子把“道、天、地、人”視為“域中四大”係統。其關係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是指宇宙萬物的內在機理;“天”是指日、月、星辰的天體以及大氣與天空;“地”是地理環境;“人”是人類及其社會;“自然”是自然規律。其間的關係是,人類社會要適應地理環境,人雖然是地理環境的一部分,同時人又獨立於地理環境。地理環境有其本身發生演變的過程與規律,它又受天體運行的支配。天、地、生、人都有其內在的機理,最終都要服從於運動不息的自然規律。他們“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在各自的層次中,不同的軌跡上周而複始地永恒運動著。

對大自然間的循環,中國古代早就有觀察和記錄。屈原在《天問》中提出了“九州安錯,川穀何灣?東流不溢,孰知其故?”意為:川穀幽深,眾河川日夜東流,為什麼海水不會滿溢出來?先秦時《管子》一書提出:“天氣下地氣上,萬物交通”的循環思想。成書於西漢的《黃帝內經》中進一步提出:“地氣上為雲,天氣下為雨;雨出地氣,雲出天氣。”表明當時已有水氣循環的思想。晉郭璞(276—324)在《葬書》中說;

“夫陰、陽之氣噫,而為風。升而為雲,降而為雨,行乎地中而為生氣。生氣行乎地中,發而生乎萬物……是以銅山西崩,靈鍾東應,木華於春,栗芽於室。氣行乎地中也,因地之勢。其聚也,因勢之止。”

氣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氣“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它“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它“不依形而立,不持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萬物一氣,氣隨萬物而見其形。氣可以是神氣,氣聚則生,氣散則死。氣於體內則需吐故納新,煉而聚之。人的壽夭、善惡、貧富、貴賤、尊卑都與氣相聯係。古代地理思想還認為“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氣著而神,神著而形。”氣能“升降磨蕩、聚散屈伸。”

古代地理思想認為,人的生命是生氣的聚集,人的智慧、精神是精氣的聚集。所以要通過自我修養和改善聚氣的環境來采天地之精氣,並以此來達到自我完善和個人成長。人通過采天地的精氣和自我修養以達到健康、長壽。古人以具偉大人格的先賢為例,說:

“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至。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大小。”

“大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此二子者,豈嚐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

地理中的生氣思想,廣泛流傳於社會各領域,也曾被蘇轍用於人才與文學的評論。

如何才能采氣?如何才能養氣?蘇轍以自己成長的體驗來說明。他說:

“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與遊者,不過鄰裏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裏之間,無高山大川可以登覽以自廣。”

這是地理原則中“大山大河則應其大,小川小河則應其小”的法則。囿於見聞,縱雖勤勞刻苦也難成大器。19歲的蘇轍“恐遂汩沒”:

“故決然舍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辨,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而後知天下文章聚乎此也。”

蘇轍從中國傳統文化觀念出發,體驗到“盡天下之大觀”、“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才能盡采天下精靈之氣,完成青年人成長的自身修養。中國古代地理觀念認為“自天地至於萬物,無不需氣以生者也。”氣的大小,氣的清濁和品質會滋養、熏陶人的生命、靈氣、精神與思想品格,也與人的聰明智慧有關,即“地靈人傑”。所以,古人將采補生氣、煉精化氣、煉氣化神作為人生自我修養的主要途徑。地理思想認為:“人本五氣之融結,骨肉是五氣之清濁,魂魄是五氣之變化,生死是五氣之運動”。“五氣”就是古代人們認為的構成宇宙的五種元素:金、木、水、火、土。人體是個活體,他和四季之氣也有關聯。春氣通肝,夏氣通心,秋氣通肺,冬氣通腎。春夏養陽氣;秋冬養陰氣。天地、環境、四季的氣,又會感染人。“故福德之方,勤依天道、天德、月德,生氣到其位,即修令清潔闊厚,即一家獲安,榮華富貴。”“修築建造,土氣所衝之方,即有災殃。宜禳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民族的時尚文風潮流也由“氣”而成風格。範仲淹說:“某聞前代盛衰與文消息。觀虞夏三代,則可見王道之正;觀南朝之麗,則知國風之衰。唯聖人質文相救,故變而無窮。前代之季,不能自救,則有來者起而救之。是故,文章以薄而君子憂!”另有學者論及文風也說:“某聞仁義之塗,詩書之府,有氣也。泠然而清、煒然有光,璀璨而徜洋。中之者能使其言炳然而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