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娘在天山深處給我寄來請柬。
進山時碰上匆匆而去的冬韻,天女散花般拋飛著過時的音符。
山霧邀我共舞,繞得我眩目。
山風熱情地呼喚著,猶如電子琴的激越,又似白楊河的濤聲。
牛蛇,知了,山蠅僵硬在雪被上,彎下腰去,才知那是落葉的枯跡。
突發奇想,我能找到一種花,山菊花。未被冬寒折殺的秋菊,或是第一個拱破雪被的春菊的精靈。我已經聞到了特殊的菊香,可那在風中招展的隻是一支幹枯的菊莖。
我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它,似乎觸到了跳動的脈搏,霎時觸目驚心。
前邊的懸崖擋住了我的視線。樹榮草枯,花開花謝,冬去春來,隻有懸崖屹立。
驚回首,我亦成為懸崖的一部分。
天山深處的滿月太滿太亮了。
亮得山穀裏的白楊河水似水銀瀉地,明明滅滅波光閃動,使河邊的鵝卵石突然增色似身價百倍的寶石了。
河水不甘寂寞,衝撞著,遊戲著,笑鬧著,充沛的精力逗得附近的楊樹、鬆樹探頭探腦,拍手加油。
林子裏的鳥兒可能誤會了時光,衝下來跳來蹦去,嘰喳著時髦小曲。
薄薄的近乎透明的似霧非霧的夜靄從崖下向河邊拂動,從水中向林梢升騰,變幻成很神秘很幽靈很有寓意的世界了。
風何時呼嘯起來,不知何人惹怒了他。
風撕裂了雲層板結的天蓋,雲縫裏漏出絲絲冷淡的星光。
不安分的羊們翹起下巴邊走邊望,心急火燎地要接近透出亮光的氈房。
白楊河畫出一條屏障,咩咩聲急促而焦灼。
河水的緩波徐徐聳起又徐徐落下,閃光的皺褶一棱接一棱。波光跳動著,像篝火中的焰花。發自野獸的眼眶。
一隻盤角頭羊大義凜然義無反顧跳進河中,眾羊群星拱月般一擁而進。
忽然,羊們跳進亮斑的一刹那,前方一陣巨響,轟轟隆隆,山洪驟陴,羊們來不及呼叫,來不及恐懼,甚至來不及辨明危險來自何方,便被洪峰卷去。
這時,氈房射出一束亮光。
阿紮提岩石般的身軀屹立洪峰中,羊一隻隻被推上岸,一隻,兩隻,十隻……
這一幕突如其來。
這一幕驚心動魄。
阿紮提的壯舉抹去了羊的悲哀。
山嵐掠過地表的荒蕪,撫摸山的肌膚。山嵐剝去沉厚的冰殼和雪的岩塊,剝出山的赤裸、山的透明。
牧草依然枯黃,蟄伏的蟲蠓已迫不及待地在草葉間嚶嚶,吵醒了許多鄰居。
蛇探頭探腦緩緩遊出來尋覓往年的夥伴,蜥蝸按捺不住春情縱情釋放,麵對新的世界沒有絲毫陌生。
伊犁馬躁動不安的蹄子叩響每一塊凍土,用如雷足音證實充沛的活力。沒有在草原敲擊葦草的豪邁,隻好互相挑逗著熱情,醞釀著馳騁日月的瘋狂。
伊犁馬豪烈,因為它是天山之驕子。
伊犁馬狂放,因為它在雪岩下成長。
阿紮提說,哈薩克男人的腿是摔不斷的,因為他們的骨骼在追風趕月中鑄造。
亮堂堂的峰巒疊嶂雲蒸霞染。
上蒼賦予天山魅力的俊俏,白雲悠悠飄拂,牧歌飛起落英,播撒玲瓏的啁啾。
春風用嫵媚描抹天山,夏雨用熱情裝點天山,秋霜用神奇熏陶天山,冬雪用純潔淨化天山。
天山欣然。因而天山不老,綠水長流。
天山含笑。笑出哈薩克姑娘臉上的情歌。
春天柔柔地,小草拂著褲管,春的氣息那麼真實地貼近肌膚.有露珠停留,在葉尖墜墜不肯滑落。不肯滑落的還有春天的色彩,明亮而輕快。不敢太急,徐徐地移動腳步,印下一條清新的痕跡,象是春天不經意抹過一筆淡淡的油彩。是怕驚動一些夢和呢喃,還是怕春天的手指搔癢心底的某個地方,怕有些人和事紛擾我的思緒。徐徐而行,徐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