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博格達峰的美(三)(2 / 2)

時代的驕子年輕人,熱情、浪漫、衝動、放肆、熱血澎湃、瘋狂。年輕時的我也是這樣嗎?但我畢竟已不年輕。

今日的我,猶豫多了,世故多了,徘徊於理念和世俗之間。我曾因此遭到喜瑪拉雅山的譏笑,但我心不虛。

紅色的玫瑰寶藍的精靈之間隱藏著什麼?我有時不安,有時亢奮,有時心生幻象,有時大汗淋漓,有時冷漠寡言。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城市建築,小小的島嶼膨脹成宇宙中的最高點,自大而唯一!多麼榮耀!卻全然不知自身的渺小,自然的雄奇。我是英雄嗎?

從陳勝、吳廣,到太平天國洪秀全,世世代代湧現多少英雄!廣州黃花崗的七十二烈士,偉大的“五四”精神,年輕的革命者每一位都令人敬重!可是,時代出現了斷層。像深山裏經常出現的斷麵。

誰是時代的架橋人呢?是我博格達峰嗎?時代應造就些架橋人。

泰山、黃山、廬山、華山、五台山、衡山、峨嵋山、嶗山、嵩山、燕山……我名揚四海的兄弟姐妹們實在太多太多,他們是不是架橋人,我願不願意成為架橋人?

我是英雄,但我不是架橋人。

狂風曾經想趕走我,我仍然高聳入雲。

冰雪曾經想埋葬我,我仍然高聳入雲。

地力曾經想改變我,我仍然高聳入雲。

雷電曾經想擊毀我,我仍然高聳入雲。

我是不可戰勝的。至少我自己這樣認為,實際上也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改變我。

一批登山隊員爬上我的額頭,便狂呼亂喊“勝利了”,他們以為真的征服了我。其實,我不過可憐他們那種艱苦的攀援,為了給他們一點心靈的安慰,才允許他們在我額頭稍加停頓。否則,隻要我咳嗽一聲,哪一個不粉身碎骨?

我是不可征服的!

勘測隊員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我的白發,揚言找到了令人矚目的寶藏。實際上我的寶藏多得很,他們發現的那一點微不足道,並不值得炫耀。

我是不可征服的。我可以奉獻,但決不服從什麼。

我誕生於大動蕩大組合的洪荒時期,誕生於山與火的狂歡熱戀裏。天咆哮,地震顫,喜瑪拉雅山大哥拔地而起的瞬間,我也和眾兄弟一樣應運而出。若幹年來,我飽覽了多少人世百態——軒轅氏鑄造炎黃子孫。

公孫、姬昌、姬發、薑尚、姬旦、贏政等一行行西北漢子們呼風喚雨,扭轉乾坤,改造山河,多少屍骨換來了燦爛輝煌。

人類的燦爛輝煌是可憐的。

看那背朝蒼天麵向黃土的耕耘者們,他們像茫茫戈壁上的駱駝,漫漫征途中他們馱著日月,馱著山河,馱著周秦漢唐宋元明清,他們不畏艱難,不怕酷暑嚴寒,一步一步地跋涉,一代一代地倒下,用生命和血肉肥沃著腳下的黃土,積澱著中華民族的古老文明。

我讚揚他們,但我決不能像他們那樣活著。我羨慕他們的精神,但我決不向他們學習。我有自己的生命觀。我不爭鬥,但也不屈服。

我們從不互相爭鬥,也不像人類那樣互相殘殺。

泰山、黃山、廬山、華山、五台山、衡山、峨眉山、嶗山、嵩山……全中國所有的山峰,全地球所有的山峰,都很本分,都很沉穩,都很寬容。各自守護著自己的地盤,不擴張領土,不侵犯別的山域,不掠奪它山的財富,不嘲笑它山的隱私和缺點。我們相距有遠有近,但友情沒有親疏。我們翹首相望,互通信息,互致敬意,互相關照。沒有猜忌,沒有幸災樂禍,沒有詆毀和誹謗,沒有陰謀和攻擊。可憐的人們呀,你們如果像山一樣相處,就不會有那麼多災難了。

我驕傲。我慶幸。我是獨立的高峰。

夜幕把我籠罩,我沒有矮一寸。

濃霧把我包裹,我沒有歎一聲。

海水想淹沒我,這不過是神話。

黑沙想俘虜我,也是紙上談兵。

我就是我,巍然屹立的博格達峰。

我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我有自己的性格,我不願做誰的奴隸,我不會低下高昂的頭顱,我不會低三下四地哀求別人。當然,我也不會盛氣淩人。

我就是我——有著獨立人格的博格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