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依然隻是無聲地笑。祁烈打量著他的臉,發現他或許已經不那麼年輕了。那張臉被陽光曬成淡淡的赤銅色,有了風霜留下的痕跡,隻那笑容,還是明淨得像個不曾長大的孩子。
“對了,一直想問,怎麼這兩天我們就沒遇見別的馬幫,這條路真是荒僻得很,”年輕人道。
“雲州,以前叫雲荒,就是個蠻荒的地界。鬼看門,死域城,跑這條道,是送命的買賣,不是家裏欠著錢,誰來?”祁烈嘬了一口煙袋,讓那口帶著辣味的煙氣在肺裏滾了幾滾,這才一個青色的煙圈,幽幽地噴了出去。連著那麼久沒有晴過,衣裳始終都帶著濕氣,肺裏也像是積著水,呼吸起來益發沉重,要借這口辛辣的煙氣燙一燙才舒服。
“你家裏欠了很多錢?”
祁烈嘿嘿地一笑,露出兩個被煙熏黃的門牙,頗有點猥瑣:“嘿嘿,就是好玩一手,輸得狠了。要說兩年前,我還有幾萬金銖的家底,現在每月不還上七八十個金銖,就要被告到官府裏麵去了。英雄末路,英雄末路嘍。”
他說的是賭,帝朝《大律》是禁賭的,但是宛州雖有都護府卻不受帝都天啟城的節製,大街上公然設置賭坊,有時一注千金,一夜之間暴富暴貧,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
“七八十個,倒也不算很多……”年輕人忽然煞住了話頭,他注意到祁烈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上下打量著他,尤其是在腰間的皮囊上多停了一會兒。
“我是沒那麼多錢的,”年輕人急忙笑著擺了擺手,而後岔開了話頭,“你剛才說什麼‘鬼看門,死域城’?”
“早說你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了,都別掩著了,我現在是窮,當初也闊過,都是正經的漢子,還能搶你?”祁烈訕訕地笑笑,又深吸了一口旱煙,靜了一會兒,仰頭對天噴了出去。
這口煙嫋嫋地散去,祁烈那張猥瑣的笑臉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令人心悸的思索模樣:“你猜我今年多少歲?”
年輕人微微猶豫了一下,打量著祁烈那張瘦臉,仿佛有一把薄刀把那些皺紋深深地刻在他臉上,“五十?”
“過兩個月滿三十,”祁烈磕了磕煙袋,吐掉嘴裏一口發黃的粘痰,“雲荒這邊的瘴氣,折人壽的。走了那麼多年,沒給毒蟲蠍子弄死已經是萬幸。你不要看這片林子,你若不是遇上我們,早就死了,這片林子裏麵能殺你的玩意兒,不下一千種,若是中蠱,更是生不如死。”
“蠱?”
“是蠱,沒聽說過吧?”祁烈咧了咧嘴,“巫民的東西。蠱,是怨蟲,其實就是蟲子,但是是死蟲,說不清,不過粘著一點的,就是生不如死。”
年輕人搖搖頭:“聽不明白。”
“巫民的東西,哪那麼好懂?不過我倒是知道一點,最簡單的蠱,就是拿一隻壇子,把狼蠍、虎斑蜈蚣、青蛇、花衣蜘蛛和火蟾五種東西封進去,取每年陽光最烈的那一日埋在土裏。這五種毒物沒有食物,隻能自己互相殘殺,等到第二年啟出壇子,就隻剩最猛的那一隻,剩下的都被它吃了。這最後一個毒物用太陽曬幹,磨成粉,再下了咒,就是五毒蠱。下在人身上,那人就逃不出巫民的控製。”
“那不是下毒麼?”
“中毒,不過是一死,中了蠱,可就沒那麼輕鬆了,”祁烈吧噠吧噠抽著煙袋,“蠱是怨蟲,在地下埋了一年,咬死剩下的所有毒蟲才活下來的東西,毒蟲自己也怨。否則你想,就算把其他東西都吃了,它怎麼又能活一年?還不是忍著要咬人報仇?其實從地裏起出來的時候,剩下那隻毒蟲已經是半死半活的了,就是那股怨氣撐著它。這種蟲,磨碎成粉都死不了,吃下去,那些蟲粉在人肚裏裏都是活的,遊到渾身的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