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鶯又迷路了。在過去一兩個月裏,她依著伯爵夫人的請求,每天早上從風神山莊到柴爵位於楓葉原的莊園,與丁嘉共同乘馬車去伯恩醫院,陪護正在那兒療養的柴慎。這天中午,侯爵唐策攜夫人也來看望傷愈出院的都尉,丁嘉的朋友和熟人都出席了她的宴會。
唐鶯的溫順、乖巧和明理讓丁嘉感動的有些得意忘形。夫人時不時親昵地摟住她,忘乎所以地連連吻她麵頰。
但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出現的煩懣,讓唐鶯隻想從高而深的巨宅逃離出來,尤其是在父親麵前,她不知道如何掩飾是好。於是她簡單地吃了幾口炸紫蘇葉、蘆筍尖,嚐了一小杯散發香氣的冰窖清酒,就想出個借口獨自先退席了。
她沿著甬道盤旋深入港灣,深秋的快雨後,草木現出柔和的桔子黃,灌木從裏盛放淡紫的迷迭香、結著卵形蒴果的金魚草,最多的是金黃的旋覆花,在聖徒山地區隨處可見的珊瑚色柵欄的映襯下,如同走進遺失已久的仙境。她徜徉其中,沿途見到幾座不同時期的回廊式庭院,有的蒼翠欲滴,有的隱秘古樸,有的栽滿了附近醫院用的草藥,有的則飄出烹調香草的味道,成了精致的露天庭院餐廳。
漫無邊際的行走把她拖入秋日的愁緒當中,本來她以為自己從小很有主見,比別的女生早熟和冷靜,總是非常自信,可在愛情這件事情上,她終究顯出了小丫頭的本性。她用力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兒,石子就飛到一邊,她的眼圈突然紅了,這些日子她瘦了,苗條了,跟以前比也變得更漂亮,似乎已經是人們概念中的侯爵小姐。但往日活潑爛漫的朝氣也已經不複存在,現在從她的目光能感受到些許疲憊和柔弱,仿佛就是想告訴其他人,最天真的青春過去了,因為她也曾經為了某人哭過,那些記憶都將變成殘片,隨著風吹過的那個夏天一起消失。
還想見到他嗎?她心中不確定的想法左右搖擺,去看看吧,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或者說有多喜歡,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唐鶯的內心傳來一絲疼痛,但那疼痛卻並不讓她難受,涼絲絲的,反而感到一種輕鬆和涼意。風吹起她的長發,她費力地思索著,自己也搞不清楚喜歡他什麼,他總好像很難接近,或者說是有意的,不想對自己獻殷情。說實話,她有點不喜歡他那淡淡的表情和笑容,如今想起來有點怪,再過一會兒,連想到他的舉止、說過的話,也都使她感覺不大自在。
唐鶯似有若無地記起師傅說過的一段話,有些人與其說不幸福,不如說,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幸福,甚至,他恐懼幸福。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用破壞性的行為證實他潛意識的正確。人注定是無法得到自己不相信的東西。不知道她性格中,有沒有這種害怕得到幸福的基因呢。
她繼續走,走到棵糖槭樹旁,停住腳步,偶然發現有一個通過繩索固定在枝杈上的樹屋。田豐正爬在樹屋的背脊,麵向遼闊海域某處不太引人注目的岬角,伸著脖子亂張望。剛巧他低下頭,也看到了唐鶯,不假思索地隨聲說,“把梯子向我靠過來。”田豐一把抓住扶梯,帶著一種好奇的眼色看著唐鶯,“嗬,你不會沒注意到今天穿了兩隻不同的鞋子吧?”
唐鶯驚奇地挺直背,果然看到自己左右腳兩隻緞麵鞋顏色不同,臉上流露出尷尬的神色,“不用你管,喂,你爬到樹上麵在看什麼地方?”
“四周隨便看看。”
“少來,那是發夾灣吧?剛才你明明盯著那兒眼珠都不眨,”她順著梯子也登上樹屋,就瞥見海邊白得發亮的湖礁堡。
“好吧,得承認我確實很關心你那位爵爺,對了,柴慎的傷怎麼樣啦?”
“呸,”她板起臉,“他好的差不多了。”
“你是要到什麼地方去嗎?”
“不,覺得悶,隨處走走。”
“還是不知道唐婉的下落嗎?”
“沒有結果,戴胄把港灣搜了幾個來回,還是沒有我姐姐的蹤跡,雖然已經派了哨兵守候在那裏。我知道你的辦法比他們多,你說我姐姐究竟到哪裏去了?”她眼裏充滿焦急的淚水。
田豐搖搖頭,“說實在話,我也毫無頭緒呀。”
於是唐鶯神情呆滯地跑下木梯,“另外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了嗎?”田豐突然以他那大咧咧的特有語調追問。
“據說貓這種動物,通常不會把記憶維持太久,也就是說,如果它們離開了,也不會怎樣難過,如果真是這樣,這會讓我作為朋友安心得多。你們…是怎麼回事?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不對的地方到底在哪兒,”田豐收起笑容,但又略帶謔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