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因循不覺韶光換(1 / 1)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在秋日微涼的夜晚裏,華家小院裏住著的十七個人,各自未眠。

懷仁居裏的小書房亮著馬燈。

“懷仁居”,這是盈琅為這個與竹相伴、牡丹亭亭的小院起的名字。周圍人的,大多是借了自己名字的一兩個字,連大姐的院落也是“淩雲閣”,太子表哥的院落則是稱“山月樓”。

當初定名的時候,她想起了論語的句子:“求仁而得仁,有何怨?”莫名的,她就在院門口的木匾上寫下了懷仁二字。

這馬燈也是華盈琅到恭州之後懷念前世讀到過的抗戰裏的馬燈,用了琉璃小罐做的。燈裏燒的不是油,而是掏來蜂窩的蠟。

華盈琅的竹案上擺著幅繡品。紅方巾上繡了五顆五星。雖然繡到現在才隻有外輪,但上麵的金色絲線仍然在並不明亮的燭光當中晃了她的眼睛。

前世的種種慢慢浮上腦海。

“載舟覆舟,所宜深慎。”“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係,利為民所謀。”“解放軍是人民的子弟兵。”……

細膩地撫摸著這方紅色,它曾經是信仰的代表,後來成為自己拚死維護和珍愛的那份光輝榮耀。

恍惚如夢了,六月二十日啟程流放,七月二日追殺蕭幹又來到這世上反被另一個蕭幹追殺,自從自己來已經兩個月了。

軍中綠花的生活,已經很久不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想來這些日子,雖然是被追殺,但生活依然是自在的。在渡漢江的時候恍然想到孟浩然的詩,“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又想起“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

有悠揚的絲竹弦聲,隱隱自遠方傳來,

想起皇後姑姑的名字華翠微,她不禁笑起來。翠微呀,那麼美麗的如同幻境:“山頭禪室掛僧衣,窗外無人溪鳥飛,黃昏半在下山路,卻聽鍾聲連翠微”……

竹屋,竹幾,竹筒杯,竹葉茶,削竹治筆,斫竹為棋。這不就是她向往過無數次的隱士生活嗎?山水田園,行步成詩。

然而現在呢?再也沒有回頭的辦法了吧。

當初一心向往的,無非是那份自在安然。而這世上,多得是無可奈何,少的是似曾相識。

如今,盡管有無窮無盡所謂無可奈何,她還是找到了她的似曾相識。

看看窗外,月亮快要圓了呢。

這個中秋,也許不會再覺得空虛清冷了。

上一世,她曾經奇怪於她的代號,竟然不是什麼孤狼啊蒼鷹啊白狐啊什麼的,而是吳剛。如今回頭,這些神話名字不僅僅是她們那個一眾女子構成的特戰隊的特產。

回想一下,上一世的經曆,難道不像吳剛一般嗎?倪嫦以她的名字占了優勢做嫦娥,但是真正享受月宮清冷的大概是她吧。除了報國,便是複仇,說是報國,其實更多的是那份刻骨的仇恨,隻是那仇恨從一開始就定位對準了所有罪大惡極的罪犯而已。

正如吳剛,矢誌不渝地砍月宮的桂樹,以至於心中的仇恨伐倒的那一刻,她竟然是迷茫而解脫的。

不然,且不說她回想起來意識到,那一處該是離古長城十分近、也就意味著不遠處便有水源的,而她卻選擇了舉槍與蕭幹一同滅亡;

單單是來到這個世界上那一瞬間,滿腦子隻有完成任務的想法而沒有絲毫的動容,就已經說明她那時是完全不在意生死了。

華盈琅笑了。她終於意識到她生命的意義,大概不僅僅是享受山水田園詩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