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晴連忙站起來,“這是早幾天就說好的,隻是不敢驚動您老人家……”

“怎麼這麼講呢?有什麼好口福,也告訴我來嚐嚐嘛!”滕老先生哈哈笑起來,“你們搬拾了哪些東西呢?”

高素儒說:“講不得什麼好東西,我隻帶來了半邊狗肉……”

“狗肉?那還不好。”滕老先生睜大眼睛,“我少壯時候跟一些朋友也是整天圍著狗肉鍋子轉的人,人老了,友朋都凋零得差不多了,響應不起來了。來!今天你們是哪位主事?我來當個狗肉參謀如何?”

“大家推選了我,我弄狗肉隻得個皮毛,要講究也不曉得從何著手。有老伯掌舵,我膽子大了。”胡藉春說。

段一罕說:“老伯麵前,這是不用客氣的,我看你可以放膽子做。”

“倒是有這麼一說的。大凡做狗肉,好笑的是,各人都以為自己最是高明第一,大江南北,無不如此。我也算是走過些地方的,看起來還是我們朱雀地方口味基礎好,講究。你們的手藝我大致信得過。”滕老先生說。

“要是幼麟今天在,老伯講的話怕是勉強還受得起;我們隻是照本宣科,神似不了的。”段一罕說。

“文星街的張公子吧?這位家學淵源的文士沒想到還會掌廚——”滕老先生說。

“——炒鵪鶉尤其精彩!”胡藉春說。

滕老先生沉思起來:“——兩夫婦聽說外頭受苦了。最近有消息嗎?”

段一罕說:“有是有,都不確切。沙灣謝家生在武昌街上迎麵遇見一閃而過的女丐者,很像是柳惠女士。前幾天東門內稻香村少老板辦蓮子回來,說在汨羅街上與幾個學人擦身而過,其中一個很像幼麟,也不曉得確也不確。總之,怕是要流落在外頭了。”

為了這些話,大家又坐下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總要有前仆後繼的人嘛!”滕老先生說,又問:“聽說他們有個三歲大的公子,眼前由哪個照顧?”

“有心人帶他疏散了。”文晴回答。

“喔!那樣做是好的!人生總是要一點壯烈的,要不,山水間就沒有意思了。西門坡那個做大王的其實可以放一句話要他們回來嘛!他還是簡堂先生的學生咧!簡堂先生又是張公子的姑丈……”

“最讓人想不通的就是,何健和許克祥日夜都在打你大王的主意,幾乎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他們聽老蔣的話殺共產黨,你幫這個忙做哪樣?老蔣眼前是沒有空,等到哪天騰出手來的時候,他刀子底下還能忘記你?你幫他的忙,有朝一日哪個幫你大王的忙?西門坡的寶座還能坐好久,試問?——蠢!讓十幾個婆娘搞昏了。”滕先生感慨得很。

“聽說在找。紅岩井田先生也在出力氣。問題怕的是人不在了。”胡藉春說。

滕老先生抽著根長長的旱煙杆,“唉!萬裏江城,無家張儉,怕是要些時候才回得來了……”空氣寧靜,輕煙在客廳緩緩繚繞。

段一罕是個懂事的人,對胡藉春、文晴做了個眼色,於是小聲談起燒狗肉的事來:“……就在大廚房後頭小天井裏弄行了。狗肉進不得廚房上不得灶頭,並非怕驚動灶王菩薩,一家老小也有不吃狗肉的,攪亂了鍋子碗筷,讓忙廚房的人為難,心裏也不好過。”胡藉春說。

一罕忙著答應,“那是!那是!”

“那我到後頭照應一下。”文晴要走——

“慢點,”滕老先生叫住文晴,“弄張紙來,我講,你記。”

“後園摘六片老橘子葉,半斤老薑,五錢花椒,廣東新會橙皮半塊,一顆八角,一片桂皮,一兩半幹辣子,東西彙齊,都收到火爐子瓦片上焙香它。”

“半斤五花豬肉,切坨坨候用;一頭大蒜,不剝皮;三根蔥,三兩紹酒,五錢紅砂糖,一茶杯醬油,一包辣子粉,兩節甘蔗,一小塊豆腐乳,兩片香菇,半斤麻油,半杯花生油。”

“準備好了,到書房叫我……”揮揮手,文晴跟其他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