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諸葛亮,你還冇生出來,怎麼能見過我呢?——哦!”道士指著曾憲文,“你姓曾!你爹是道門口粉客是不是?”這一指,曾憲文完全垮了……
“來,來,來!你兩個跟我到廟裏來。”
進了屋,道士在水缸舀了兩碗水送兩個人喝。
“你不認得我,我認得你,看你樣子、脾氣,跟你爹一模子扣的,連嗓子都像。我叫印慶福,講一聲你爹一定記得。我們是同班……”道士講,兩個人聽。曾憲文覺得眼前站了個比左唯一還勾魂的人物……我完了!我“陽關大道你不走,惡水險山路上行”,我朱雀城哪裏不好闖?帶序子這卵人爬到這高頭來?我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是讓我爹曉得了,我長九條腿也跑不脫……
印慶福道士問:“你兩個做哪樣逃學?”
序子說:“左唯一是個‘忘魂人’[187],一天到晚打人罵人,還罵人的爹媽野話!”
“我看他造孽,不能見死不救,我陪他!”曾憲文說。
印道士講:“到處都在講左唯一不是個東西,我早就聞名了,他會有報應,沒想到你兩個遭了他毒手!不要怕!要逃學就逃到我這裏來,我給你們上課!給你們保駕!隻是一點,我不講出去!你不講碰見我,我也不講我碰見你,鬼都冇碰見,哪個都不碰見哪個!不就行了嗎?”
曾憲文聽見道士那幾句話,像是從陰司返回陽間,“啊!印家滿滿,我一輩子都冇忘記你……”
“噯!不要叫‘滿滿’,這是凡塵的叫法;要叫我‘印道士’,或者是‘印師父’。我現在下山有事,你們喜歡留好久就留好久——”印道士講完走了。
曾憲文朝天伸了個懶腰——“噯!咱英雄看風景來也!嗬!嗬——”
這武侯祠也算座廟,又算個觀。不大,兩層樓,有八角走廊,印師父住在後頭小經堂裏。樓上鎖到的是他書房。
山底下,山周圍,花都開過了。老遠的藍山,一層比一層淺,接在天和雲裏頭。還有三兩聲“鬼貴陽”叫。春天沒有了。萬壽宮外頭有幾個人在修補龍船。幾個小混蛋在“滾錢”,仔細聽,聽得到嚷。
太陽走到大橋那頭去了,這邊看過去剩下一大塊有三個亮洞的紫色影子;也好看,在水麵晃來晃去。
口幹,兩個又到後頭水缸舀了水喝。
喝完水,曾憲文問序子:“長寧哨趕場,你到底去不去?”
“我講我去!”
“那明天在羅師爺公館門口會合。現在各走各路,你先下山。”
曾憲文從樹縫裏見張序子走到底了,才一個人懶洋洋地放步子往下落。想到自己這麼一大坨人,肩膀上掛著一口逃學的空書包,眼前一片太陽快要落山的景致,不免悲從中來,浮出古人的詩意——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序子繞北門土地堂看了一下,羅師爺不在。地下鋪了些稻草,神龕上清清爽爽,沒有哪樣不放心的,便直接回到家裏。
爸爸在書房畫通草畫,“唔?回來啦!有沒有碰到昨天打架那兩個角色?”
“碰到!”序子進房放下書包,又到堂屋方桌子邊湊著那口大茶壺喝了兩口糊米茶。看到子厚從院壩進來,便拉他到後屋大伯娘院壩問他:“你怎麼今天冇跟媽到學堂?”
“媽講要到縣政府開會,冇好帶我。”
“子光呢?”
“鄉裏那個朱姨抱著,怕是在街上走玩。”
“我從街上轉來冇見到,不在街上。”
“在街上!”子厚說。
“唔!在就在;今天有哪個客來屋?”
“沒有客來屋。有個討飯的來,婆送了碗飯給他。”
“二天有人來,你要多看幾眼,聽他講哪樣,好報送我。”序子關照子厚。
“嗯!”子厚答應。
吃晚飯大家都回來,問朱姨,果然在街上看人“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