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時候有個人登山去訪朋友,告別時叫那個善於長嘯的朋友搞一段聽聽,朋友不幹。他下到半山腰時才聽到那朋友作仰山長嘯。(這狗日的!)

朋友脾氣固然古怪,而長嘯一定動人;但長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書典上說:“‘其嘯也歌’,按氣激於舌端而清,謂之‘嘯’,發聲清越而舒長者謂之‘嘯’,如猿啼亦曰猿嘯,虎吼亦曰虎嘯。‘蹙口出聲也’。”鮑照的《蕪城賦》有“風嗥雨嘯,昏見晨趨”,連雨都“嘯”起來了。

不明白!越說越不明白。

後來的人說是吹口哨。這怎麼可能是吹口哨呢?嶽飛的《滿江紅》詞“仰天長嘯,壯懷激烈”,那是口哨吹出來的排場嗎?

長嘯應是情感滿溢的抒發。比幼麟的“噓長氣”更有音樂感,比吹口哨更氣宇非凡。不過,成公子安寫的那篇《嘯賦》,全文七百九十二個字,文章妙是妙,讓人讀完了仍然鬧不清它是怎麼個“嘯”法。莫名其妙之至。也可能是一種當時流行的即興“無言歌”,隻憑嘴巴行腔和牙齒、嘴皮伸張把音聲散發出來。看《嘯賦》文章的意思很可能我的揣度是對的,很“前衛”的。月亮天,狼和狗都有這種原始的抒發。

幼麟晚上有時候睡不著覺,等大家都睡著之後便開始做雞蛋糕。家裏找得到的帶蓋的小鋁罐罐和其他金屬盒盒,都集中起來,洗刷幹淨抹上牛油備用。他坐在矮板凳上開始打雞蛋,去黃留白,放在一個有把手的小深鍋裏,用竹刷子不停地順一邊攪,適時地篩進一些細灰麵,又加進一些酵粉和冰糖汁。

自己早就做好一口帶格子的洋鐵皮烤箱,夾層中間塞實了黏土。堂屋燃好帶架子的炭盆,烤箱放在架子上燒熱,熱到不得了的時候熄火,一個個盛滿麵汁的各種鋁盒子、鐵盒子放進烤箱裏,關上門。慢慢地,香氣就冒出來了。

多少時候他算得準。他等在旁邊,做做別的活計;到時開箱,用平鏟伸進烤箱把雞蛋糕一個個鏟出來放在墊了薄板子的桌上。他一個個端詳,剝下溢出盒子的焦粑放進嘴裏,點了點頭。

每個盒子上貼了張小紙條。

“婆的。”

“媽的。”

“序子的。”

“子厚的。”

“子光的。”

他自己的呢?沒見有盒子剩。吃了焦粑大概就算了。他是藝術家,作品做給別人欣賞。

早上序子起床,取了自己那一份。

爸爸此刻正呼呼大睡。

“今天星期天,你到哪裏去?”媽醒了,在帳子裏問。

“喔!喔!今天學堂要‘打野外’,大家都要去的。”序子說。

“那你還是在櫃子裏自己取一百錢吧!中午吃點東西。”媽說。

序子打開櫃子,見格子上頭放了好幾疊銅元,便在靠邊的那一疊上頭取了一百錢。他覺得一個人還是要憑良心好,大人這麼相信你,怎能一直狠著心胸?——他曉得土地堂的羅師爺明白七天裏有一個星期天是不用上學的——幾時應該認真去親近他一下才好——他抽香煙,可以取爸爸兩根香煙送給他——如果今早上遇見羅師爺,羅師爺一定會告訴他今天是星期天,會“嘿嘿嘿”……

序子開了大門,右首邊牆角下蹲著滕代浩。

“你怎麼在這裏?”

“大家都講要會你,掛牽你,要我早點來報。”代浩說。

“你見到曾憲文嗎?”

“就是他要我來報你的。”

出了北門城門洞,洞口讓挑水的“水客”打得膠濕,像落過一場大雨。過了跳岩,在左首邊金家園底下河灘等隊伍到齊。

滕代浩問:“你講講,這個把月逃學你怎麼過日子的?”

“不好過!”序子說。

“逃學還不好過?世界上做一個人,哪浪還有比逃學的日子更好過的?你這麼講法,還不如回去讓左唯一打屁股?”滕代浩講。

“你也不要講打屁股,我這一輩子總總不會見左唯一了。我要好好想想,學歐陽後成和楊宜男練完雌雄劍,取左唯一的人頭。”序子說。

“你怎麼練法?”

“我爸有一把在衢州買的七星劍,照《江湖奇俠傳》的辦法把這把寶劍存在肚子裏,用的時候飛出來取人首級。”序子說。

“這哈!這比練挨打屁股難多了!”

序子瞪大眼睛,“你還練挨打屁股?”

“當然!不練,我還能活到今天?”滕代浩豪氣十足。

“你怎麼練的?”序子問。

“哪,哪,哪,你閉起眼睛,不準偷看,我讓你摸摸屁股的功力。”滕代浩抓住序子的手,“哪,哪,摸到了吧?看我屁股皮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