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看素儒伯懂螺螄殼嗎?他哪樣都懂。”
“哈哈,考考他去,走!”
兩父子沿城牆走東門到南門上永豐橋,上岩腦坡。
一路上,爸爸問序子:“我要是出門,到長沙、到上海去謀事,你就是全家最大的男人,是不是?”
“是是是(是倒是),我還沒有長大,我不是大男人。”
“好多人家家裏沒有大男人之後,伢崽家一下子就變成大男人,當家了。”爸說。
“那媽呢?”
“她是婆娘家,外頭好多事婆娘家辦不方便,要靠男人家去辦。”爸說。
“爸,你是真的要走?我有點怕……”
“事情來了,怕是沒有用的。——你看看,玉鍪爺爺被蔣介石弄走了,地方上起了變化;你爺爺也死了,我也不當校長了,眼看著屋裏留下點錢一天少一天,光靠你媽那一點錢,累死她了!到時候錢用完了怎麼辦?<;身大>;勢就沒有飯吃了,你們兄弟就沒有書讀了。怎麼辦才好?所以我就要出去找事情做,賺錢寄回來養你們。外頭大地方東西貴,薪水也多一點,朱雀地方小,東西便宜得多,寄錢回來就夠家裏吃飽了。我講這些話你懂嗎?”
“懂是懂,屋裏你不在,我想不出是哪樣樣子?”序子說。
“有你呀!”爸說,“哪!管好幾個孥孥,照顧婆,她做不到的地方幫她做,多陪她擺龍門陣……”
“你還沒講媽。”
“你媽有媽的事,學堂,屋裏,你們,她都會管。我對你講的是你的本分事。要緊的你要記住,我出門之後,你是我們屋裏最大的男人。——狗狗,你在想哪樣?”
“我冇想哪樣,我想以後我該怎麼想。事情又沒有來,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那是……到了。”
金秀大姐看到序子,“我講,我講,你簡直是一天長一尺。快去讓伯娘看看!媽,媽,你看‘黃子狗’長成哪樣子了?”
序子心裏就喜歡金秀大姐這種脾氣,平常日子她一個人在房裏的時候,不曉得還是這樣子笑不笑?那麼長的辮子,長眉毛,大眼睛,滿嘴巴白牙齒,“我要有一嘴巴這樣的白牙齒就好了。”嗓子也好聽,像遠遠的人吹笛子。嘴巴子紅紅的,像剛剛嚼過指甲花。“金秀大姐,金秀大姐,你才是莫要長大;妹崽家一長大,命就變了!”序子心裏想。
“來了,來了,媽,你看!”
高伯娘雙手撐著序子肩膀哈哈笑,“狗狗,你幾時冇再長就通知我一聲。”轉身翻櫃子又要找點吃貨給序子。序子希望她莫再找出餿東西,“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不要餿油炸粑粑……”心裏撲通地跳。
“哈!”高伯娘舉起一包“核桃酥”,“看,這是哪樣?”
序子坐在小板凳上,聽金秀大姐問婆問媽問孥孥的事,一邊像背常識那樣回答,想都不用想,出口成章。滿嘴滿下巴都是粉粉。
金秀大姐問:“狗狗!聽到講,你喜歡我們屋裏的<;身大>;妹、<;身小>;妹,你到底喜歡哪一個,<;身大>;妹還是<;身小>;妹?”
序子冇想到來這麼一個問題。序子沉吟了一下,“她們兩個走了,我心裏好舍不得。”
金秀問:“那你怎麼辦?”
“人生、人生又人生!”序子說完,金秀笑得要死,“狗狗呀!看你這副樣子,還‘人生’咧!”
高伯娘沒有聽懂。
“你高伯伯叫你了!”金秀大姐聽到喊聲。
高伯伯靠在床上抽鴉屁煙,“狗狗,你講的那螺螄殼定律我不信咧!我有幾顆寶貝東西讓你看一看……”
高伯伯起床是一件難事。好費力地撐起來,套上拖鞋一步一步去開八寶櫃子門,取出一口小楠木盒子,“哪!曉得臘耳山嗎?宇宙洪荒時代,臘耳山頂頂都還泡在水裏頭,現在是一千八百公尺的高山,我們朱雀城範圍裏最高的山,這些螺螄殼就是在山頂頂岩腦裏找出來的。”
“好!你打開盒子自己看,我不看,我也從未想過它是左旋還是右旋。這二十一顆好多萬年前的螺螄殼你一個個地檢驗,看完報送我……”
高伯伯交到序子手上,又躺回到自己煙床上,懶洋乎氣的,像剛才跑了一場馬拉鬆。
序子打開盒子,一顆一顆地細看,越看越精神。
“哈!高伯!全是右旋。”
高伯猛地蹦起來,完全忘記自己是個鴉屁煙客身份,“不可能!”嘴巴強不過事實。他萎了,比欠煙癮還萎,“這真是個問題,我讀過博物學的,我真的讀過。我怎麼會沒聽過?這二十一顆東西我收了二十多年,就沒有認真看看。當然我認真看過,就沒想到右轉的問題……唉!朱雀是個不是個東西的地方,要是在倫敦、羅馬、紐約,崽呀崽!你這腦筋順著長大上哈佛、牛津,或者真會弄出個名堂出來……”講到這裏又趕忙躺回去燒顆“泡子”,狠狠“削”了幾口,接到又說,“這盒東西我都送你算了,獎賞你這個,把我也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