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君侯,五年六戰,趙國雖富裕,然民力疲矣。明麵上,賦稅雖然沒加,但酒、糧、鹽的間接稅卻一加再加,商賈怨聲載道,民眾也有些不喜,魯地已經有人不堪其苦,逃入泰山和大野澤為盜了。而新降服的中山、鄭、秦地,心懷故國的反抗者也不少,或入山中為寇,或暗中等待趙國生亂,內政未定而對外興兵,此乃不智。一共二十五萬大軍長途遠征,對國力的損耗是極大的。若此戰經年累月,則國危矣!趙軍就算最後強行突破了汝水,占領了楚國,後方也會生出動亂來。倘若戰不利,君侯重演周昭王南征不複的故事,那好不容易一統中原的趙國,隻怕也要像周昭王的木船一般,在中流分崩離析了!”
張孟談,是協助趙無恤起家的心腹之臣,相當於他的蕭何、張良一般而言,都會不聲不響地幫助趙無恤打理好一切,趙無恤很少見他如此憂心。
為了進行戰略欺騙,趙無恤曾經扮演過剛愎自用的霸道君主形象,但此時此刻,張孟談的話,卻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先前用郵成而不用穆夏,不肯以舉國之兵去南征,他的擔心不就在於此麼?
“相邦此乃老成謀國之言。”
旁邊無人時,趙無恤對張孟談吐露道:“寡人聽說過一句話,行百裏者半於九十。一件事愈接近成功愈困難,愈要謹慎對待,相邦之言,孤自然會三思。隻不過……”
他目視南方的天空,胸中意氣風發。
“孤雖然號稱伯主,又是周天子的攝政,然而當今天下的實質,是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諸侯力功爭強,勝者為王!”
“趙國雄踞北方,三分天下已有其二,而南方荊楚疲弊,於越盤踞江東,此誠趙氏大出之良機。國內的困難,寡人不是不知道,此役寡人之所以猶豫良久,依然發舉國之兵南征,是因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次放過楚國,等楚王與葉公勤修其政,善待其民後,必然重新崛起,到時候聯越抗趙,成三足鼎立之勢,要南下就更加困難。是故,寡人此役縱然不能一戰而滅荊楚,也要將這擁有三四千乘實力的楚國,削減掉半壁江山!讓他們趴下後,再也起不來!”
他拍了拍張孟談,讓他放心:“但寡人也承諾,入冬以後,無論大軍推進到何處,順或不順,寡人都會停戰,以避免勞師於外,國亂於內的災難。”
“君侯……既然如此,臣等祝君侯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張孟談稍稍安心下來,下拜稽首。
“前線的事,有寡人和眾將,而後方的安穩,就要交付相邦和群臣了!”
言罷,趙無恤將臣子們為他壯行的烈酒一飲而盡,一掀火紅大氅,走向了漳水南岸那支軍隊。
三千羽林衛隊,外加從代北、邯鄲彙集至此的數萬人馬,一時間,馬蹄得得,敲不碎陣列中之肅穆嚴整;軍旗獵獵,掩不住蒼穹下之殺氣騰騰。
趙無恤乘坐一輛紅色的戰車,花席為簾、鮫皮為服,四匹黑馬訓練有素、銅鉤鐵轡,縱馬於軍前。
從張孟談的視角看去,華發已生的中年君侯,勇銳竟不輸二十多年前,月黑風高,他們帶著寥寥五百人,從陶丘出發,朝衛國甄邑開去時……
“擊鼓!奏樂。”
一向穩重的張孟談,竟有熱淚盈眶的衝動,恨不得親自去搶過樂隊裏樂官的鼓吹,為趙侯壯行。
“奏《小雅.采芑》!”
大軍南行,而為他們伴奏的,是一曲慷慨激昂的戰歌:
“蠢爾蠻荊,大邦為仇。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方叔率止,執訊獲醜。戎車嘽嘽,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