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真正下決定跑的是少數人,多數人經過這貧賤的兩年後,是真的怕了,他們沒膽量跑,便以“保護夫子”為名賴在孔子宅院附近,躲避兵災之餘,也在觀摩局勢。
隨著楚國一敗再敗,丟了半壁江山,天下大勢在趙,已經無比明朗!
於是,終於擦亮了兩雙招子,看清局勢的君子儒們,便在他們的新領袖有若帶領下,腆著臉來找路過此地的趙侯了。
“昔日,北狄與南蠻交侵,中國不絕若線,而齊桓公不能製之,晉文公雖於城濮大勝子玉,卻依然無法傳播聲教於荊蠻,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哀莫大焉。葉縣沈諸梁區區大夫,竟僭越稱縣公,吾等時常痛心疾首,北望中原,盼伯主仁義之師,如望雲霓。今日伯主南征江漢,懲戒雄蠻,報了周昭王南征不複之仇,於疆於理,至於南海,簡直是解民於倒懸,救吾等於水火之中啊!”
有若一改當年隨原憲等人唾棄趙無恤做魯國上卿,罵他竊國大盜時的態度,將趙無恤和趙軍吹上了天。
他背後那些依靠饑餓和貧賤認清自己膽怯貪欲的君子儒們,也如啄米小雞般不斷點頭稱是,同時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趙無恤。
見此君戴君冕,服朱衣黃裳、佩玉鳴鸞、氣度非凡,淩駕億萬斯民之上,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不由咋舌。他們暗道自己當年怎麼就瞎了眼,沒有像子貢宰予等人一般投入其門下,以至於錯過了位居朝堂的機會……
見此光景,趙國的將吏臣僚忍著笑,而趙無恤則搖了搖頭,讓有若打住,隨後問道:
“二三子當年不是滿口道德文章,幾乎要將寡人抨擊為桀紂麼?何故前倨而後卑啊?”
此言尖銳,有若說不下去了,臉色緋紅,身後的群儒也低下了頭。
倒是趙侯似是給他們台階下,歎息道:“也是,人生在世,權勢、名位、富貴,怎麼能忽視不顧呢?二三子前來,是為了求官的吧?”
被趙無恤道破來意,做事一向喜歡拐彎抹角還稱之為文質彬彬的群儒訥訥,羞澀不敢言。
還是有若臉皮比較厚,他展顏笑道:“伯主說對了,吾等前來,正是為了求官!”
他回過頭,理直氣壯地對群儒說道:“有什麼好羞恥的?夫子三個月沒有君主的任命,就會惶惶不安,讀書的士人失去官職,就像諸侯失去國家!如今伯主取消了世卿世祿,此乃吾等士人的幸運!學而優則仕,當世常情也!做官拿俸祿,光宗耀祖,造福百姓,自然是吾等的向往與追求。”
“學而優則仕?”
趙無恤笑了笑:“說得好啊,士人希望做官,好比農夫要種地,此乃當世常態。隻不過,農夫耕地要靠農具,而士人為官,靠的是他們的才幹。就是不知道,二三子跟了孔子多年,除了識文斷字外,都學會了些什麼才幹啊?”
在場的群儒頓時激動了,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招牌才幹,要麼是精通某一詩篇,能夠倒背如流;亦或是了解周禮的某個流程,能夠一點不差地還原古樸的禮製;甚至還有擅長為人辦理喪事的……
趙無恤聽著,心裏不以為然。
不過想想也是,孔門裏,有才幹和抱負的子貢、宰予、冉求、樊遲、顏高這些人,早就在二十年前投靠自己了;而以勇力見長的子路、公良儒,也被葉公所重用,做了楚軍武賁;再不濟,在德行和學問上最好的顏回、子張、曾參,也一個在楚國被視為博學之人,開宗立派;一個在學宮豎起了儒家旗幟;曾參更是在琅琊開辦學堂,忽悠自己長子趙操好儒……
總之,孔子門下,但凡有點出息的,出仕的出仕,立業的立業,如此觀之,還剩下的這些人是什麼廢物東西,不言自明。
他有些懶得與這些人浪費時間了,緩緩說道:“詩書之類,在鄴城隨便一家書局以雕版一印,便可以在全國售賣,還編入了學堂教材裏。如今就連小學的少年,也能將其中的名篇倒背如流。到了郡府的大學,隨便一個大學生也能解讀其中含義。至於最高學府臨漳學宮裏,子夏、子張、公羊高等人早就開始為詩書做注,成一家之言。二三子的這點微末學問,隻能與趙國的小學生相提並論,想要靠此為官的話,完全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