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什麼?”他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了,魯班果然隱藏了真正的神器。
等下了馬車後,他發現自己被趙無恤和魯班帶到了一個塵土紛飛的丘陵下。
……
這裏有一個戒備森嚴的軍營,需要重重查驗才能進入,哪怕是皇帝親臨也不例外。進到裏麵後,隻見各色各樣的人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或搬運著一箱接一箱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但墨子能聞到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刺激的奇異味道,似乎是碳和硫磺?但又不太像。
更有一些人,則用馬車牛車拉著黑乎乎的沉重圓球,皇帝經過時,還示意墨子摸一摸。
“是鐵球……”墨子心中越發不解起來,但也隱隱猜到了可能:莫非剛才的巨響,是用鐵彈替代石彈,再用更大號的投石機或弩砲打出去?
趙無恤也不回答,隻是讓魯班在前開路,一行人抵達了一處寬敞的校場。
在這裏擺放著的,是數尊巨大的青銅器……
它像是放橫的尊,又似是大瓶,斜斜翹起的一頭眾空,一頭似閉合,口徑三寸,重量當在七八百斤左右,幽黯深沉的金屬色澤,看起來深沉內斂,顯得神秘兮兮。
其中一尊已經被架在木台上,它的前方,是一堵新築起的高牆。
和方才在大河上看到的一樣,這也是一處演戲場地。
墨子心中突突直跳,他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卻見趙無恤對魯班說了一句“開始罷”,然後就怡然自得地看著魯班和工匠兵卒們擺弄那青銅巨器。
墨翟看到,一些麵色嚴肅的工匠從神秘木箱中取出了黑色的粉末狀物體,用器皿取好自己想要用的量後,放入青銅器的尾部,又引了一根粗線出來……
當兵卒將一顆十斤重的鐵彈放入青銅器中後,又有另一批工匠拿著測量距離和角度的尺子和弧尺,量了一會,點了點頭,位於青銅器後方的士兵便舉起火把,點燃了那根粗線……
引線滋滋作聲,轉瞬就沒入了炮膛內,還沒等墨翟反應過來,他就聽到了一聲如同雷鳴的巨響!
“轟隆!”
墨翟驚得腳尖一顛,整個人一下跳了兩寸多,而耳朵、頭顱,乃至於張開的嘴巴,都在聲浪裏顫抖,作痛。
趙無恤和魯班已經習慣了這場麵,都用手堵住了耳朵,故而無事。唯獨墨翟怔怔地在原地,半天以後才呀了一聲,定睛向前看去……
他看見那青銅器的開頭正被一陣白色的青煙所籠罩,他知道,那顆鐵彈,已經不在裏麵了。
那它在哪?
放目看去,墨翟目瞪口呆。
卻見前方三百多步外的那堵牆,已經被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大洞……
鐵彈飛了,三百步,不,還不止,按照他的目測,那可是三百五十步啊!
相當於一裏地的距離,哪怕最強大的少梁砲、弩砲,也射不了這麼遠吧?而且這器物的體量,隻是墨翟仿製的那些少梁砲的十分之一……
“這是……”耳中的嗡嗡聲依然沒緩解,墨翟需要張大嘴才能緩解這種症狀。
“這是火炮,是炮,不是砲。而且,這才是較為初期的版本,往後,將愈來愈遠,威力愈來愈來越大!”
趙無恤有些自豪地撫摸著青銅大炮,仿佛這才是他最為喜愛的兒孫。
“我曾經以為,我便是能以一貫三的王,無上至尊,可到了後來,才發現,我自己也是凡人一枚,也是血肉之軀,也會犯下錯誤,也會悲憫,也會死去……”
“我曾經想啊,百年之後,我能夠給後人留下什麼呢?”
“我想留下的,是一些能打破曆史周期律的利器,它們可以用來裝備武器,開疆拓土,這是霸道兵道的做法。當然,也可以炸山開路,帶領華夏進新紀元,這是王道的做法。”
火藥、希臘火、青銅大炮,這就是魯班和學宮的格物工匠們,花費二十年為他做出來的神兵利器!
這也是他驅趕西秦、陳氏朝鮮,乃至楚越開發四境,卻不擔心他們能夠反撲的最大依仗。
趙無恤露出了笑,對墨翟說道:“當年管夷吾在召陵,指著諸侯聯軍對楚人說,以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今日,朕也要將這句話重複一遍,汝,能禦否?楚越,能敵否?”
“不能。”墨翟是守城的行家,有許多種備城門之法,然而今日,麵對這名為“火炮”的武器,卻無計可施。
“既便不能,寡人也不會放你回去。寫一篇書信去勸降吧,告訴楚人越人,不要做無謂的頑抗,或是歸降,或是遷徙,他們可以離開九州,朕不會阻攔。”
“楚人若是不願意做我的子民,就效仿他們的祖先,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去蒼梧之南的嶺南之地吧,亦或是西入滇池,去尋找白勝建立的西楚投靠,好好開發南中和麗水之西的未知之地,去尋找傳說中的身毒諸國。越人是若是不願意做我的子民,就離開吳和會稽,乘著他們的大舟,去海外探索新的地區吧,也許,一個又一個的富饒島嶼,在等著他們……至於你,墨翟,你若是願意放下成見,回到中原,利用你的聰明才智,利用學宮這些年研究出來的新式器物,為世人創造更好的未來,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人都是會死的,朝代都是會亡的,隻有曆史滾滾向前,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而他趙無恤,隻是其中一朵浪花罷了,雖然這座浪花,已經改變了整條河流的走向,原本曲曲折折,循環往複,現在,或許能一路暢通無阻,奔流入海……
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終點……
至於他本人……
“後人會怎樣評價我呢?罵名,美名,讚譽我一天下的,毀譽我不能安定後宮導致人間慘劇的,凡此種種,誰知道呢?”他想到了那本珍藏於密室,本來打算除了繼位之君外誰也看不到的太史墨所作的《趙氏春秋》。
“管不了嘍,知我罪我,其唯春秋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