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府上門庭緊閉,安靜得像是一座空無一人的千年古宅,幽靜的門前回廊放大了行人的腳步聲,重重疊疊的餘音讓這裏像是魑魅魍魎的集會之所,令人望而遠之。
褒姒伸出手輕叩著門上銅環,笨重的黃色銅環發出撞擊的聲響,穿越空曠的宅邸泛著悠長的音調。輕叩三聲,褒姒立在門外靜候。
許久之後,笨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拉開了一條縫,門後的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大門拉開,一張白皙的麵容映入褒姒眼中,麵前的男人文質彬彬、衣冠整齊、平和有禮,不見那些朝臣慣有的清高傲慢,更沒有下人卑躬屈膝的驚恐和不安。
“鄭伯友,”褒姒沉默良久,開口說道,她語氣溫婉,聲調清幽,仿若鄰家女子,不似內宮嬪妃,“煩請通報趙公,褒姒有要事相商。”
鄭伯友抬眼看了看褒姒,微微點頭,卻沒有應聲,複將大門合攏轉身回到了內堂之上。不多時趙叔帶從門內走了出來,冷眼睨視著褒姒,和兒時一般的不苟言笑,對他來說她卻早已不是自己當年那個外甥女了。
“舅父。”褒姒微微作揖,以示尊敬,卸下了往日的戾氣,判若兩人。
這讓趙叔帶心中一驚,卻還是繃緊了麵孔:“不知娘娘光臨寒舍,有失遠迎。寒舍簡陋,就不請娘娘移步了,以免唐突了您。”
“舅父。”褒姒的聲音放得更加緩和,柔弱到讓人無法忽略,甚至帶著一種嬌羞的樣子,她的麵容梨花帶雨,眼中含著淚珠,晶瑩剔透。
“進來吧……”趙叔帶竟狠不下這顆心。
褒姒作揖答謝,邁出步子踏入了趙公府。這座府邸並不大,庭院也談不上氣派,若說寒舍倒也真是不枉。大堂之上的草棚也僅僅能遮擋暴雨的侵襲,周遭的牆壁根本禁不起狂風肆虐,雨水的滲入讓屋內潮氣彌漫。
趙家在晉國算是大戶,輔佐晉伯已有百年光景,趙叔帶並非嫡出,亦非趙家宗主。多年來與列位諸侯相交被引為上賓,在朝中又頗得朝臣支持,在晉國本是備受禮遇的,出入皆受人尊崇。
可自晉穆侯大薨,他的弟弟殤叔褫奪了世子姬仇之位,趙叔帶因輔佐世子姬仇,不得不奔走別國尋求庇佑。是以,在鎬京城中雖常常受周王冷眼,並且深居簡出,卻不敢離開,隻能在朝中任事。
褒姒無法理解自己的舅父如此是為何,逃往別國亦能尋求庇佑,前途自然是無可限量的,卻偏偏尋了個最不待見自己的屋簷躲雨,還不懂斂其鋒芒,處處與周王宮湦意見相左。渴望權勢,卻不迎合,這原本就是一件極其矛盾的事情。
趙家大堂中的桌案上擺著棋局,屋裏沒有任何陳設,鄭伯友與趙叔帶席地而坐,執子下棋,鄭伯友執白子,趙叔帶執黑子。
白子在棋盤上布得散漫,黑子步步逼近,眼看白子無處遁形,黑子占盡了上風,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剛剛為褒姒開了門,又回到桌案前的鄭伯友準備向趙叔帶請辭,從這默契中看得出二人是多年的至交。或許在申侯辭官歸隱之前,這兩位京城閑人就一直惺惺相惜。
“娘娘不辭辛勞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昨日舅父入瓊台殿又是為了何事?”
“你還不知?”
“太宰宮的常亞卿前天夜裏去了,可是為了此事?”
“不錯,你知道什麼?”
褒姒搖了搖頭,幹脆利落地問道:“舅父打算推舉何人?”
“此事和你無關,在後宮做好你的本分便是!”
“舅父要推舉的可是朝中舊臣聯名舉薦的賢德之輩?”褒姒說這話的時候就猜出此人了,目光也不經意地朝門外瞥了一眼。
“娘娘!你若還當我是你舅父,趙某便有一句話要勸你,魅惑君主他日必定受天下苛責與非議,不得善終。”
“舅父以為我不在朝中,大王就會安心朝政了嗎?”
“這個紅顏禍水是誰都可以,卻不能是我趙家的不肖子孫!”
“原來這就是舅父口中的忠孝之義。”褒姒冷笑一聲堵得趙叔帶無言以對,她斜視著麵前身材魁梧的趙叔帶,口氣驀地冰冷異常,“更何況,爹早已不認我是褒家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