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蔣晶晶正趴在蔣競羽身上喊著:“別動,叫你別亂動,回頭我弄疼你!”
“你已經弄疼了我……唉唉唉……大小姐,這是我的頭,不是你的作業練習……你輕點兒啊。”蔣競羽要掙紮,卻被蔣晶晶用力拍了一下腦袋。
蔣競羽忍不住尖叫起來,捂著頭說:“蔣晶晶,是不是爸讓你來弄死我的?”
“弄死你我還給你換藥幹嗎呀?別動,沒見過你這麼不老實的病人。”蔣晶晶說著,拿在手裏的剪刀比了比說,“再亂動我給你腦袋上重新開個口子信不信?”
“信信信……”蔣競羽捂著腦袋正點頭,就看到艾美站在門口,不禁微微一怔。蔣晶晶順勢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立刻激動地揮了揮手喊:“二嫂來了。”
“喂喂喂,大小姐,你手裏拿著剪刀呢,別亂揮手行嗎……我的命都在你手裏呢。”蔣競羽拉著蔣晶晶說,“快快快,我的頭給你弄得更疼了。”
等艾美把保溫壺裏的粥盛出來,蔣晶晶終於換好了藥。
“這什麼?”蔣競羽看著艾美端來的碗。
“你不是說家裏的粥還沒吃嗎,我給你熱了帶來了。”
蔣競羽睜大眼睛看著碗裏的粥,算一算他住院都已經三四天了,雖說天氣不熱了,但就算這玩意沒有變質也該不好吃了吧,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這還能吃?”
“逗你的,早上剛做的。”艾美把粥碗塞給蔣競羽說,“快吃吧。”
蔣競羽鬆了一口氣,用手托著碗說:“我想你該多恨我呢……”
“二嫂恨你的話,就不會一大早起來給你熬粥了。你知道她昨天弄到幾點才離開公司嗎?大哥都說二嫂最近瘦了一圈了……”
瘦了嗎?
蔣競羽聽見蔣晶晶這麼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艾美。她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毛衣外套,白色T恤和長褲,跟平時總是一身職業裝的感覺很是不同,看起來不那麼凶巴巴了……很是溫柔。
艾美正看著蔣晶晶說:“你不上課嗎?怎麼過來了?”
“蹺課的嘛,不然爸爸老在家盯著我,我怎麼來看二哥啊。”
蔣競羽哼了一聲說:“她有那麼好心來看我,她來也是看新進的那個實習醫生的。”
“不是我打電話把大哥叫回來,你早就給爸打死了。”蔣晶晶拿起枕頭砸了蔣競羽一下,蔣競羽抬手捂著後腦勺喊了一聲說:“爸那時候沒有打死我,現在就派你來弄死我,是吧!”
“你胳膊怎麼了?”艾美看到蔣競羽的手抖了一下,忙扶著他端碗的手。
“沒事……就是有點抬不起來。”
“那我來喂你吧。”蔣晶晶很激動地要過來端碗,被蔣競羽閃開了說:“謝謝謝謝……我受不起,大小姐你離我遠點,我還想多活兩年。”
蔣晶晶嘟了嘟嘴說:“不要拉倒,我還懶得伺候你呢。”說著一摔門走了出去。
蔣競羽鬆了一口氣,正要伸手拿勺子的時候,疼得吸了一口氣。艾美順手接過碗說:“我來吧。”說著接過碗來攪了攪,舀一勺吹了吹,才送到他麵前。
蔣競羽是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看到艾美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心都軟了。
在他的記憶中,他和陳艾美十次見麵有九次都在吵架。唯一一次沒吵成大概就是艾美生病的時候了。
但那時候,他又在哪兒呢?
“沒毒的,吃吧。”艾美看他不動,用勺子碰了碰他嘴唇。
一碗粥吃了大半的時候,蔣晶晶又跑回來了,興高采烈地拉著一個人進門來,正用英語說著:“我剛剛給二哥換過藥了,你幫我看看我換得對不對。”
艾美看到醫生進來,就起身讓開。
那真正是個混血美男子,穿一身白大褂好看得跟天使一樣。蔣晶晶朝艾美擠了擠眼,艾美忍不住低頭笑了。到底是蔣競羽的妹妹,各方麵都青出於藍。
那醫生看了傷口又給蔣競羽做了簡單的檢查,才說:“明天可以出院了。”
“這麼快!”蔣競羽冷不防脫口而出。
其實蔣競羽早就在大哥第一天逼他住院的時候就抗議過了,覺得腦袋上縫兩針根本不用住院,但是蔣競昶擔心他會有腦震蕩之類的後遺症,硬是把他按在床上拍了一天的片子。
現在他好不容易從住院的苦悶中嚐到了一點當病人的甜頭,這就讓他滾出去了?
“你還住上癮了啊。”
蔣競昶不知道什麼時候推門進來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蔣競羽,向那年輕的醫生道:“檢查結果都沒問題吧?”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點了點頭說,“那今天出院吧。”
“今天?大哥你……”蔣競羽哭笑不得,艾美正被蔣晶晶拉出去說悄悄話,蔣競羽一把拽住蔣競昶道,“大哥你耍我呢,我不要住的時候你非要我住,我現在想住了,你又踢我出去,你存心的吧……”
“醫院床位多緊張你知道嗎?你多住一天我們得損失多少錢你知道嗎?”蔣競昶甩開蔣競羽的手說,“我不是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但就算你再住上一年,也不見得就能改變什麼。”
蔣競羽愣了愣,看著站在門外的艾美。
她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好像很高興,正微笑著。蔣晶晶蹦了兩下,跟個兔子一樣,突然一把就抱住艾美親了一口。
他也想……這樣抱抱她。
但那個人明明是他的妻子,他卻是最不敢輕易和她產生親密舉動的人。
總是那麼小心翼翼……若即若離。
“現在不是你犯渾的時候,”蔣競昶淡淡地看了弟弟一眼說,“收拾好了就出院。”
艾美推著購物車在生鮮冰櫃前站住了。
平時幾乎不做飯,她也很少逛超市。但是最近蔣競羽都在家,雖然蔣競羽對吃不講究,但他目前還是個傷員,又是因為自己受的傷,她也不能總讓他吃外賣。
艾美正拿著一包凍牛肉發呆的時候,就聽到耳邊有人講電話的聲音,因為講的是中文,聲音聽起來特別熟悉。她不禁扭頭朝那背影看了一眼,脫口喊了一聲:“鄭醫生?”
鄭凱誌像是很著急,已經走過了艾美的身邊,但是聽見艾美喊的這一聲,還是猛地刹住步子轉過身來,看到真是艾美的時候先愣了愣才說:“陳小姐?”
艾美拿著凍牛肉笑了笑:“這麼巧,你也來買東西?”
“不是,我是正好從賣場穿過來……”他說著說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忙說,“正好,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嗯?”
“我診所來了個急病人,我得馬上趕回去,你能幫我把藥給澤山送過去嗎?”他邊說邊從口袋裏摸出鑰匙連著一包紙袋一起遞過去,“公寓就在附近。”又把地址說了一遍。
艾美一直沒有伸手接,鄭凱誌這才像是明白過來,收回手說:“不好意思,我都沒問你方不方便。”他是把她當成梁洛心了,要是洛心的話,都不用他說,她一定會去的。
“他不舒服嗎?”艾美問。
鄭凱誌正想著的時候,艾美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他支吾了一聲才說:“嗯,有點感冒發燒,快一個星期了都沒好,我給他拿了點藥。”又笑了笑說,“還是我自己去吧……”正要轉身的時候,卻聽見艾美說:“我去吧。”
他轉過身,看到艾美站在那裏問他:“你說公寓在哪兒?”
杜澤山聽到門口有鑰匙的聲音。
但是他很累,頭很重,正臉朝下趴在床上,也懶得動,就那樣繼續一動不動地趴著。
然後他聽到鑰匙放到桌上的聲音,忍不住喊了一聲:“凱誌?”
外麵的人沒有應,他想睜開眼,但是眼皮很重抬不起來。這時候外頭的人走進來了,他微微睜眼,看到白色的拖鞋,冷冰冰的手放在他額頭上,忍不住一個激靈。
“燒得挺厲害的呢。”
聽見這個聲音,杜澤山渾身一震,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
艾美正蹲在床邊看他,被他這個鯉魚翻身嚇了一跳,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
杜澤山也愣了愣,定定地看著蹲在床邊的艾美。
兩個人誰都沒有動,靜止了一兩秒的時間,他才有些恍惚地說:“你怎麼來了……我……我做夢嗎?”
艾美笑了笑說:“我在超市碰到鄭醫生,他說有急病人要趕回診所,讓我給你送藥過來。”她站起來說,“藥我放在外麵桌上了,我走了。”
艾美正要轉身,杜澤山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說:“走了?”
“嗯。”艾美回頭看他說,“你不是挺生龍活虎的嗎,就差沒有一個鯉魚打挺地跳起來了。”
“那是給你嚇得。”
剛才還真是給嚇出了一身虛汗,現在背上還有點發涼。但勁頭過去之後,他還是覺得頭昏沉沉的,不禁鬆開抓著艾美的手扶了扶床要下來。
結果眼前一黑差點一頭衝下地去,幸虧眼前有個人擋著,不然真的一頭栽下去了。他用手撐了一下地,緩了緩直起身子,歎了口氣說:“嚇得更嚴重了。”
艾美用手背碰了碰他額頭說:“我給你拿藥吧,你別動。”說著就跑出去,不一會兒拿著藥片進來放到床頭櫃上,又端水給他。杜澤山正要把藥往嘴裏送的時候,艾美卻又抓住他說:“你吃東西了嗎?”
杜澤山愣了愣說:“沒,怎麼了?”
“空腹吃藥不好。”她又把藥片從他手心裏拿出來,起身往客廳走著,又說,“我剛買了點速凍的餃子,吃嗎?”
“嗯。”他走到門邊,倚著門框看著她說,“我還以為你要衝蛋酒給我喝。”
“嗯?”艾美不解地看他。
“以前我感冒的時候,你不是最喜歡給我弄那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東西給我吃嘛。”
艾美低頭把購物袋裏的速凍餃子拿出來說:“你不是失憶了嗎?”
“你怎麼知道?”
他記得是沒跟艾美聊過這些事,他跟陳艾美除了工作之外,應該是沒有其他私人交集的。
“猜的。”艾美背對著他,打開鍋蓋把餃子倒了進去。
他淡淡地笑了笑,有點吃力地把頭靠在門框上,這樣沒那麼暈,他還有些脫力,站得不是很穩。但還是堅持了一會兒就走過去,站到她身後。
艾美正拿推勺推鍋裏的餃子,突然被人從後抱住,舉著勺子不知道往哪兒放。
“你要打我也稍微等一會兒,等我稍微好一點就讓你打,現在頭暈得很,”他說著把額頭埋在她頸窩裏,低聲道,“讓我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放下勺子蓋上鍋蓋,他的身體很燙。
鄭凱誌說他感冒了一個星期了,那麼這一場感冒應該是從那天她把他從聖地亞哥叫回來就開始了,她握了握他覆在自己腰上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你手好涼。”他的聲音悶悶的。
“嗯,外麵很冷。”她低聲地說。
餃子湯裏放了很多的醋,他隻喝了一口差點給嗆到了,但吃完之後確實也覺得好多了。艾美把藥片推到他麵前說:“過半個小時再吃吧。”然後起身去洗碗。
他就坐在桌子邊看她。
很早以前他就總是幻想有一天他們在自己的房子裏,他看她做家務的背影,然後突然一下子撲上去抱住她,嚇得她拳打腳踢地喊:“江洋你要死啊,嚇死我了。”
想一想都覺得很幸福。
可是現在他看她,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難過。他不敢突然撲上去抱住她,因為他知道,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會對他拳打腳踢地叫他去死。
他們都像是活過了兩個世紀,從生到死,從死到生。
關上水龍頭,艾美擦了擦手,正要說話,杜澤山已經站起來說:“我送你吧。”
“不用。”
“你沒開車吧?”他看見她手裏沒有車鑰匙,笑了笑說,“我已經好多了。這裏打不到車,回你公寓也不過就是二十幾分鍾的車程,我開車送你吧。”
她沒有再推辭。
看他就要出門,艾美突然拉住他:“你就這樣出去?”
杜澤山不明白地看她說:“怎麼了?”
“你好歹穿件外套吧,”她鬆開手說,“外麵挺冷的。”
他笑了笑,低聲說:“好。”
那個“好”字說得那麼輕,卻像是從高空中墜落的石子一樣砸在她心上。她又想起那時候他說的那句“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現在相信,哪怕她說讓他從這裏跳下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到底是要虧欠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車子開過公寓附近的街角時,艾美突然喊了一聲說:“麻煩停一下。”
杜澤山刹住車子看她說:“怎麼了?”
“我去便利店買個東西,”她鬆開安全帶說,“很快。”
杜澤山朝她笑了一笑,一臉“我不著急”的表情。艾美正伸手去推門,冷不防被往回用力拽了一把,她聽見杜澤山喊了一聲:“小心。”緊接著就聽到硬物撞擊玻璃,發出的巨大聲響。
蔣競羽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一個人發脾氣。
他當病號的這幾天大概是他有史以來最幸福的幾天了,陳艾美難得不跟他發脾氣,他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