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其實原本有兩子兩女。
在蔣競昶的上麵還有一個姐姐,蔣金枝。
蔣金枝和蔣競昶是一對龍鳳胎,龍鳳胎裏少有這樣相貌出眾聰明伶俐的,所以蔣金枝和蔣競昶一出生,就特別惹人注目。
用新聞時報的話來說:“簡直是上天賜予的厚禮。”
蔣金枝一直長到十八歲都還沒有男朋友,倒不是她的問題,追求蔣金枝的人能從好萊塢排到金門大橋,用蔣競羽的話來說:“我一天踹一個,踹到腿折了都不一定能踹完。”
蔣金枝就咯咯地笑:“那你肯定得練出無影腳來。”
那時候蔣競羽才剛上九年級,剛剛在躥個子的時候,每天打完籃球回來看到蔣金枝身後跟著一群狂蜂浪蝶,恨不得一個個地踹過去。然後他老遠就會喊:“姐!”
蔣金枝永遠都是在笑的,看見蔣競羽的時候尤其笑得好看。
“你跑去河裏摸魚了,怎麼弄得一身濕答答的?”蔣金枝摸著蔣競羽的頭說,“你這個頭發怎麼剃得跟勞改犯似的?”
“姐,你能不一回來就數落我嗎。”蔣競羽鬱悶地踢了一腳籃球。
蔣太太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沒有跟著全家移民到美國。蔣金枝作為長女一直在媽媽身邊照顧她,連大學都是在國內念的,對老爸這樣重男輕女,蔣金枝倒也不在乎。
蔣競羽最喜歡蔣金枝每次來都給他帶很多好吃的,講很多好玩的,他六歲之前跟姐姐一起住在國內的時候,每天都是姐姐帶他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
當然這些是不能讓爸爸知道的。
蔣競昶跟金枝非常親,可能是因為同氣連枝,又是龍鳳胎。蔣金枝出事的那天,蔣競昶半路就覺得不對勁,臨時拐到籃球場喊了蔣競羽回家。
蔣競羽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跟著大哥一進門就聽見砰的一聲。
蔣競昶先一步上前喊了一聲:“爸,你幹什麼?”跟著蔣競羽就看到有血從蔣金枝的頭上流下來,順著額角流了一身,蔣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地拿著殘破的花瓶站在那裏。
蔣競昶正用一塊毛巾按著傷口,喊了一聲:“競羽,你愣著幹嗎?”
“你給我滾出去,不許再回來,我們家沒有你這種敗壞門風的東西!”老爺子抬腳就朝蔣金枝身上踹,被蔣競昶一把抱住,結果揣在蔣競昶的肩膀上,差點胳膊脫臼了。
後來才知道,蔣金枝跟一個有婦之夫好上了。
因為對方聲名顯赫,所以一出事,對方立刻給了蔣家封口費。
蔣老爺子也是這時候才剛剛知道這件事,蔣氏那一年正是發展的關鍵時候,鬧出這種事讓蔣老爺子很掛不住麵子,所以一氣之下拿花瓶砸了蔣金枝的頭。
蔣競昶一邊給姐姐包紮一邊說:“那個男人呢?出了事,他就沒影了?”
“也不怪他,本來他也沒有說喜歡我,”蔣金枝淡淡笑了笑,“是我非要喜歡他。”她扭頭看在一旁靠著牆踩著籃球的蔣競羽說,“你說,姐姐是不是很賤?”
蔣競羽抬起眼睫,眼眶裏有盈盈的淚光。
“沒出息,大男人哭什麼。”蔣金枝笑了笑,“反正我本來也不打算留在家裏,他趕我走正好,我就離開這裏,想去哪裏去哪裏,也沒人管。”
“那你要去哪裏?”蔣競羽著急走過來。
那時候他們已經沒有了母親,這個姐姐對於蔣競羽來說就是媽媽的替代品,不,應該說,是不能取代的姐姐。
“還不知道,但是我無論去哪裏都會跟你們聯係。”蔣金枝抬手摸了摸蔣競羽的臉,“你們兩個啊,是蔣家的兒子,將來爸爸一定對你們管束很嚴,你們自己好自為之,不要跟他硬來。”
蔣競羽“嗯”了一聲,抱著姐姐好一陣子沒有動。
那天之後,蔣金枝就銷聲匿跡了,大概有一兩年的時間。
那之後突然有一天,蔣競昶從學校裏打了個電話給蔣競羽,說姐姐回來了。
蔣競羽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拿著外套就直奔蔣競昶的學校。
蔣競昶那時候在讀大三,蔣競羽還是高中,一推門看到姐姐坐在宿舍的床上,蔣競羽激動得都不知道怎麼辦,想了半天,喊了一聲:“姐。”
蔣金枝笑了笑說:“快讓姐姐抱抱,想死了。”
蔣金枝就這樣隔兩年會回來一次,悄悄看他們一看,然後又銷聲匿跡。
一直到蔣競羽二十四歲那一年。
那一年的蔣競羽雖然醫學院還沒有畢業,但是已經是主刀醫師。
教授們都對他的才華讚不絕口,說他是將來難得一見的外科神手。但是蔣競羽本身並不在乎這個,他念醫學院是爸爸讓他念,本來他幹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他盤算的就是能在學校多住兩年,姐姐來找他方便些。
但是這一年姐姐一點消息都沒有,他正擔心,一推家門就聽見老爺子在吼:“不要臉的東西!”
嚇得蔣競羽拿鑰匙的手都晃了一下。
意外的是,大哥居然也在家裏,他知道大哥跟老爸因為接手公司的事鬧得不開心已經搬出去好一陣子了,這時候怎麼也在家裏,他頓時覺得不妙。
“哥,你怎麼……”蔣競羽一走進客廳,立刻就傻眼了。
姐姐坐在那裏,不止坐在那裏,她的肚子還……蔣競羽咽了咽口水,猛地喊了一聲:“哥。”就見老爺子拿拐杖迎頭就朝蔣金枝砸下去,要不是蔣競昶抱住蔣金枝,這一棍子能一屍兩命。
“爸,這是幹什麼,有話好說啊。”蔣競羽攔著老爺子,回頭看大哥那個表情,就知道這一棍子打得不輕,“大哥跟姐姐是龍鳳胎,你萬一傷了姐姐,大哥有個什麼事怎麼辦?”
這混賬邏輯怎麼想出來的蔣競羽也不知道,反正他這句話說出來後,老爺子果然消停了不少。
“出去,給我出去!”蔣老爺子揮舞著拐杖道,“你從今以後都不準給我踏進這個門!”
“我本來回來也不是來見你的。”蔣金枝從沙發上站起來,看那個肚子沒有七個月,也有五六個月了,蔣競羽已經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紀,當然什麼都明白。
他也不禁怯怯地喊了一聲:“姐……”
“等等。”老爺子忽然開口喊住了蔣金枝,蔣競羽還以為事情有轉機,但是沒有想到這才是最糟糕的開始。
“從現在起,你一步都不準給我離開這個家。”老爺子指著蔣金枝說,“你不是說打不掉了嗎?生下來我掐死也不能讓你出去給我丟這個人!”
“爸!”蔣金枝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蔣競昶想站起來,試了兩次都沒有站起來。蔣競羽也傻眼了,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蔣金枝從那天起就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家門。
蔣競羽有時候偷偷從院子裏繞到屋後敲窗戶玻璃,姐姐就從窗戶口朝她笑一笑,看起來還像是沒事的人,但他卻看到姐姐一天天在消瘦下去。
為了這件事大哥跟爸爸吵了不下十次,動過手也有七八次。
直到那一天,他從醫院回來,一進門就聽見的大哥說:“必須得馬上去醫院。”
“不準去!”老爸的聲音簡直氣貫長虹。
蔣競羽忙追進門說:“怎麼了?”
“姐姐生了。”蔣競昶推了競羽一把,“快去叫救護車!”
“不準去!”蔣老爺子一棍子攔住蔣競羽,“你敢走出去這個門我連你腿也打斷。”
“爸,人命關天,你不能不講理啊。”蔣競昶急了,“那畢竟也是你女兒啊。”
“女兒?我沒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那個男人是誰她到現在也不說出來,這要再是個有婦之夫,我……我……要是讓她把這小野種生下來,蔣家以後還能出去見人嗎。”
房間裏的傭人突然喊:“不好了,小姐流了很多血……”
“爸!”
蔣競昶當場就給蔣老爺子跪下了,蔣競羽傻在那裏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總之,就是死在這個家裏,也不能讓她出去丟人。”
屋子裏亂成一團,蔣競昶突然一把拉過蔣競羽說:“你來,你不是醫生嗎?你來!”
“我……大哥我……”蔣競羽想說什麼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害怕得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一看到滿屋子的血,還有姐姐痛苦又扭曲的表情,頓時手都抖了。
楊姐是老傭人,正汗流浹背地幫忙說:“孩子出不來,繞頸了。”
“什麼?”蔣競羽雖然不是學婦產科的,但是這些也懂,不開刀是不行,但是……但是……他看了一眼床上脫力的人,搖著頭朝蔣競昶說,“哥,我不行。”
“現在沒有行不行了,東西家裏都有,你得救她!”
——你得救她!
蔣競羽猛地從夢裏驚醒過來,出了一身的汗,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夢裏的姐姐渾身是血地躺在床上,他拿著手術刀,簡直像是拿著一把凶器。
用冷水潑了潑臉,蔣競羽對著鏡子呼出一口氣。
客廳的茶幾上放著一個餐盒,他愣了愣,就看到餐盒下麵壓著字條,是陳艾美的字跡:“醒了熱一熱再吃,今天不要去醫院,我幫你請假了”。
蔣競羽愣了愣,餐盒旁放著那個首飾盒。
他慢慢地抬手抓起那個首飾盒,艾美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她說:“競羽,你恨我吧。”
要是那麼容易就能恨她就好了。
他打開餐盒,裏麵的粥都冷了,他對著餐盒發了一會兒呆,拿了外套要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看餐盒,踢了一腳門又折返回來,把餐盒放進了微波爐。
還沒等飯加熱呢,電話就響了。
蔣晶晶的聲音驚慌失措道:“二哥,你快回來,出事了。”
艾美敲完報告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她正打算收拾東西,就聽見電話響了,是蔣晶晶打來電話說老爺子叫他們回去吃飯,艾美應下來說:“那我去接了競羽過來,他今天在家。”
“不用了,大哥說他去接。”蔣晶晶聲音裏有些吞吐,又說,“你來就是了。”
艾美看了一眼電話,蔣晶晶從來都不是這麼吞吐的人。
她皺了皺眉頭,關了電腦走出辦公室。
蔣家大門開著,大概是知道他們要陸陸續續地回來,所以一直緊閉的大門今天沒有關。
艾美把車停到院子裏,剛一下車就看到二樓房間裏蔣晶晶探出半個腦袋。
她正覺得奇怪,傭人已經出來說:“二少奶奶,老爺在等你。”
艾美點了點頭,邁步跟著傭人往裏走。
老爺子單獨找她沒幾次,大部分都是公司的事。艾美這時候想不出來最近到底有什麼事值得老爺子親自召見她的,但是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蔣競羽和蔣競昶都不在,客廳裏空無一人,餐桌上也沒有擺飯。
“老爺在書房。”傭人朝她鞠了一躬就走了。
艾美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剛轉身朝書房走,就聽見樓上有人喊她:“二嫂。”是蔣晶晶,她伸著脖子鬼鬼祟祟朝她招手,艾美正要過去,就聽見書房裏的老爺子問道:“是艾美嗎?”
“是。”艾美應了一聲,來不及跟蔣晶晶打招呼,先進了書房。
老爺子坐在那裏抽煙鬥,看她進來了也沒有抬頭,隻是翻著手裏的報紙繼續抽煙鬥。
“爸,您找我。”
老爺子繼續沉默地抽著煙鬥,大概過了有足足半分鍾,空氣裏的二手煙濃度都足夠殺死人了,老爺子才說了一句:“你跟競羽結婚的時候沒有辦儀式吧?”
“恩。”艾美有些意外。
她跟蔣競羽結婚到現在,老爺子都沒有問過一個字,這時候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你看上競羽什麼了?”老爺子翻過一頁報紙。
艾美覺得這都不是談話的重點,就直接問:“爸,您想跟我說什麼?”
老爺子折了一下手裏的報紙說:“競羽的脾氣我知道,隻要他想做的事,別人都攔不住。所以他要跟你結婚,我答應還是不答應都沒有區別。”
倒真是這樣。
“所以當初你們結婚,我沒問為什麼。他願意娶個老婆對他也不是什麼壞事,有人管他當然好,他能聽你的話就更好。”蔣老爺子用力吸了一口煙鬥,“而你既然嫁進門了,就是蔣家的媳婦。”
“是。”艾美小心翼翼地應著。
“你願意放縱他到外頭去闖禍,我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結了婚就是大人了。”老爺子在煙灰缸上敲了敲煙鬥,“但是你不能因為他在外頭的那些事……就忘了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