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就會打翻杯子?”
其實鄭凱文真正覺得奇怪的是,那時候的梁洛心才剛做他的助理不到一個月,竟然連這種細節的地方卻都已經注意到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以防萬一。”
“你對你老板還真是沒什麼信心。”
“我對誰都沒信心,”她笑笑,眼睛裏卻沒有笑意,“包括我自己。”
但其實她是鄭凱文最得心應手的一名助理,做事仔細,盡心盡責,效率也很高,如果不是項目突然中止,鄭凱文找不到任何理由讓她離開自己。
但是……他還是選擇放棄了她。
大哥說得對,先放手的人是自己,就算她真的是梁洛心,自己又有什麼臉站在她麵前跟她說話。
鄭凱文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慢慢用力地握了握。
那次受傷之後他曾經有一度左手不能活動,別說杯子了,連筆都拿不起來,但是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用左手握住了放在手邊的杯子,試著微微用力,指腹感受到一陣溫熱。
“二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鄭凱奇說了半天卻發現鄭凱文隻是盯著手邊的杯子在發呆,皺了皺眉頭放下手裏的報告書,“二哥你最近是怎麼了?要麼就突然取消計劃,要麼就是不說一聲就不來,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鄭凱文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你繼續。”
“我繼續什麼呀繼續,我說完了。”鄭凱奇把報告甩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反正都在上麵了,你有空自己看吧。”
“對了,二哥你是不是跟大哥聯係過了?”
鄭凱文正喝水,聽見鄭凱奇這麼問就放下了杯子:“怎麼了?”
“大哥昨天打電話回來,說他過兩天會回來,還問你最近怎麼樣。”鄭凱奇看著二哥,他確實覺得鄭凱文最近這幾天有點不對勁,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還猜不出來。
兄弟三個裏麵他年紀最小,城府當然也沒有兩個哥哥深。
“他以前打電話回家都不會問你,你是不是最近跟他聯係過他才這麼問的?”
“行啊,變聰明了。”鄭凱文笑了笑,放下杯子,目光卻沒有從杯子上移開,“我是給他打過電話,有點事要問。”
鄭凱文沒打算告訴弟弟自己遇見梁洛心的事,且不說自己現在還不肯定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就算他能肯定,他也不打算告訴鄭凱奇。
他之所以給鄭凱誌打電話就一個理由,他就是想知道鄭凱誌是不是知道這件事。
鄭凱誌跟杜澤山的關係一直不錯,又是杜澤山的主治醫生。如果梁洛心真的是回到了杜澤山的身邊,這麼大的事,大哥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果然鄭凱誌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之後給了他剛才那一句,最後還附贈了一句:“凱文,你記住,她是不是梁洛心,你都不能再去找她,這件事跟你已經沒關係了。”
是啊,已經沒有關係了。
“那是,好歹我也是姓鄭的。”鄭凱奇有點得意地把雙手交錯在腦袋後麵,身子微微向後仰著靠著椅背,“二哥,你是不是為了離婚的事特別煩?”
“嗯?”鄭凱文給問得一愣。
“那個溫靜怡是不是又用撤資來威脅你了?”鄭凱奇皺了皺眉頭,他不太喜歡這個女人。雖然二哥跟她結婚也有兩年多了,但他從來也沒有開口叫過她一聲二嫂。
鄭凱文也看出來了,凱奇雖然也不小了,但挺難得還跟個孩子一樣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
“那女人怎麼那麼煩啊?”鄭凱奇有點焦躁地轉了一下椅子,一隻腳踩住辦公桌,把椅子穩住了。
“你別操心這個了,我有分寸。”鄭凱文調整了一下椅子,正要開始辦公的時候就聽見敲門聲。鄭凱奇一看到進來的人就站了起來,說了聲“那我先出去”就離開了。
“阿昆,怎麼樣?”鄭凱文看見阿昆進來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阿昆本身不會讓他緊張,讓他緊張的是阿昆即將帶來的消息。他調整了一個坐正的姿勢,這時候覺得稍微一鬆,渾身就散架了。
“我查過了,她入境用的是假護照,查不到什麼東西。”阿昆麵無表情地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放到鄭凱文麵前,“她今天下午會跟杜澤山一起飛上海。”
“上海?”鄭凱文正扯牛皮紙信封上的線,聽到這裏動作慢了下來,“還有誰一起?”
“蘇孝全,閆曉楠。”阿昆說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鄭凱文,鄭凱文的表情雖然沒有大的波動,但是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
阿昆跟鄭凱文的時間久了,這種細微的變化他也能讀懂。
“鄭先生,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都不等鄭凱文開口,阿昆自己就先出去了,他覺得鄭凱文需要點空間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鄭凱文都沒聽見阿昆說的這句話,手握著牛皮紙信封擱在桌上半天都沒有動,等他發覺阿昆退出去的時候,手裏的信封已經給自己攥出了一團褶皺。
“梁洛心……”
他沒有繼續解信封上的線扣,而是用手按著那個牛皮紙信封,很久都沒有動。
車子停在弄堂口,她從車窗向外看了看。
“怎麼?不認識了?”杜澤山握著她的手,身子朝她貼了過來,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你要是不想進去了,我們現在走也行。”
“沒事。”她轉身看他,“我想進去看看。”
那天見了閆曉楠之後,杜澤山就問過她想不想回家看看。
她雖然也做過這方麵的準備,但沒有想到杜澤山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杜澤山顯然不是在試探她,他應該已經肯定她就是梁洛心了,那麼為什麼還要這麼問呢?
“當時閆曉楠沒告訴你爸媽說你已經……”杜澤山看她坐在床邊拿著脫下的外套很久沒動,於是坐過來握著她的手捏了捏,“不過你這麼久沒消息,我估計兩位老人家可能也猜到了,所以如果你不願意回去,就讓他們以為你已經……”
“我想回去看看。”她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心裏也是一顫。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冒的風險,但她還是想要去看一看,看一看梁洛心的家,梁洛心的父母。
她一直都很想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兒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而聽說梁洛心就很普通,有個很普通的家庭,很普通的父母,是最普通人家裏長成的普通姑娘。
而她現在看著這條狹窄的弄堂,心裏卻翻湧起不一樣的情緒來。
這地方一點都不普通,這是她曾經很多次經過瞧見過渴望過卻從來不曾進入過的地方,那裏麵有一個個普通的家庭,有她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溫暖和人情。
“閆曉楠應該已經在你家等你了,她很機靈,怎麼跟你父母說她一定都想好了,你不用太緊張,你爸媽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杜澤山握著她的手親了親。
“你不上去嗎?”她看著杜澤山,真的是隨口一問,問完就有點後悔了。
杜澤山不上去,出了小狀況她還能應付。萬一杜澤山也上去,出了狀況她連解釋都不好解釋。畢竟這是人家的親生父母,要認出自己是個冒牌貨並不很難。
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去成為梁洛心,但畢竟她不是。
“我不上去了。”杜澤山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麼,“說起來我還一次都沒有去過你家呢,還是江洋的時候也沒有去過,本來說好領了證就去的,結果……弄成這樣。”
他還記得當時跟梁洛心說領證,說完就意識到還沒有見過父母,沒想到梁洛心很幹脆地說:“領完了再見,到時候我爸媽就算不同意也晚了。”
“不同意?”江洋不明白地問,“為什麼不同意?”
“你沒有父母當然不用擔心,再說我這麼聰明伶俐乖巧可人,就算你爸媽見到我也不會討厭我的。但你看看你,一身痞氣,我爸媽養了二十幾年如花似玉的女兒就這麼讓你拐跑了,我爸還不得拿著掃把追到弄堂打斷你的腿啊。”
“我痞氣?我這一身正氣……”
“反正領了證,就是貨物售出概不退還了,我爸媽想趕你走也來不及了。”梁洛心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他現在看身邊的人,儼然已經不是那個二十幾歲的傻丫頭了,一臉的稚氣和天真都已經不見了,隻有眼睛裏平靜如水的溫柔還在。
杜澤山心裏微微一動,抬手摟緊了梁洛心,在她頭發上親了親:“再說上去了也不好解釋,回頭你媽說這人誰呀,你說我是孟江洋還是杜澤山?”
“那你在這裏等我?”
“我回酒店,你今天見了你爸媽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就算你爸媽不拖著你,閆曉楠也肯定不能放過你。”杜澤山用手指順了順她額前的頭發,“我明天下午來接你,要是你想多住兩天,給我打電話。”
“你明天下午來接我。”她覺得多住兩天不會是個好主意。
“你現在就這麼粘我,分開一天都嫌多嗎。”他調笑地看她,一隻手扶著腮幫子偏過腦袋看她,梁洛心就勢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就這麼粘你,明天下午來接我。”
閆曉楠早就在石庫門門口等急了,看到她走過來,張牙舞爪地揮著手臂喊:“這兒這兒,梁洛心你看什麼呢?”
上樓的時候木板都咯吱咯吱作響,閆曉楠走在前頭,一路嘮嘮叨叨:“這房子去年漏過一次水之後就越來越不像樣了,但是你爸媽不肯搬,明明那時候鄭凱文在濱江給他們留了房子……”
梁洛心低著頭,閆曉楠突然停下來讓她差點撞上去。
“不去住也是也對的,那混蛋給的東西一件都不要才好。”閆曉楠扭頭看了她一眼,逆光裏她看不太清閆曉楠的表情,但是聽口氣閆曉楠對鄭凱文的怨氣不是一點點重。
梁洛心的家在二樓最裏間,不是閆曉楠領路,她覺得自己真的找不到。
“我事先都跟你爸媽說過了,你放心他們承受能力都比你強,不會大驚小怪也不會高興得昏倒的……”閆曉楠大概太興奮,一路嘴就沒停過,這時候終於朝著裏麵喊了一聲,“阿姨。”
房門本來就是虛掩的,被閆曉楠一推就開了。
她卻站在門口沒有動,這種陳舊的房門,堆滿擁擠家具的老宅,透著油煙和炒菜聲的樓道,對她來說簡直像愛麗絲漫遊仙境。
也許沒有人會明白,她這麼多年來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因為一個叫梁洛心的女子,如潮水般朝她湧來。
她看著匆匆忙忙從廚房裏跑出來的二位老人,一時間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放到哪裏好,隻能緊緊地抓著手袋。
“愣著幹嗎?”閆曉楠突然用力地拽了她一下。
她被這一下拽進房間裏,對著迎麵朝自己走過來的梁媽媽撞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梁媽媽緊緊地抱住了。她看到站在梁媽媽身後的梁爸爸,分明是笑著,卻也掉下眼淚來。
“媽……”
她被那樣一個女人用力地抱著,心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融化著。這是她長久以來渴望的溫暖,長久以來期盼的溫柔,卻沒有想到,竟然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實現了。
這就是家,那個梁洛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