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在嗎?”梁洛心一出電梯,前台接待員就站了起來。
大家都認識這是杜先生的未婚妻,平時梁洛心出入得雖然不多,但有心人都認得她。隻是今天梁洛心的感覺跟平時有點不一樣,接待處的小姑娘們對視了一眼,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梁小姐,杜先生在跟人談事,我進去跟他說一聲你來了。”穿綠衣服的小姑娘就要站起來,卻被梁洛心阻住了,“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找他。”
接待員沒有阻止,反正到門口也會有杜澤山的秘書去通報,或者就算不通報,是梁洛心的話老板也不會說什麼。兩個小姑娘又盯著梁洛心看了一會兒,才重新坐下了。
杜澤山辦公室的隔牆是玻璃的,很遠就能看到他坐在裏麵,辦公桌旁站了一個人,因為那人低著頭,玻璃有一段是磨砂的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臉,所以她沒看清是誰。
可是懸著的心還是緊了一緊,她在杜澤山辦公室的門口站住了。
“梁小姐。”杜澤山的助理正低頭打電話,猛地注意到梁洛心已經走到門口了,電話都沒來得及放下來就站了起來,被電話線拽了一下差點摔跤,“我去跟杜先生說你來了。”
“不用了。”梁洛心擺了擺手,她已經看清了站在裏麵的人。
高瘦的身型修長的腿,一張冷漠而英俊的臉,她從第一眼看到鄭凱文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隻是沒想到最後會輸在了他這顆棋子上。
敲了兩下門,裏麵的人說了聲“進來”。
她推開門,還是鄭凱文先轉過臉來看見了她,目光裏沒有驚訝也沒有別的情緒,隻是不輕不重地笑了一下,然後朝坐著的杜澤山說了聲:“那我先出去。”
“嗯。”杜澤山放下手裏的文件,既沒有要站起來送送鄭凱文,也沒有看她。
她在鄭凱文擦身而過的刹那感覺到鄭凱文看了自己一眼,但她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一直在杜澤山的身上,一厘米都沒有移動過。
鄭凱文又回頭看了看杜澤山,才推開門出去了。
“你燒退了嗎?”她走到辦公桌前,桌子上是一堆散開的文件,她不知道哪一份是鄭凱文剛才拿來的,她也不太關心,她擔心的是杜澤山。
“沒事了。”杜澤山抬手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梁洛心愣了愣,手懸在半空一直沒有挪開。
杜澤山本來就很白,現在臉色更不好,深沉的眼睛裏都是捉摸不透的情緒。她低頭看了看他手邊的一堆文件,一頁疊著一頁,看不清上麵完整的內容。
再抬起頭的時候杜澤山已經站了起來,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
“鄭凱文怎麼會找你?”她還是問了,反正早晚都要問。
“給我送點資料。”杜澤山說話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好壞。
但他從來沒有用這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跟梁洛心說過話,她的心猛地一沉,感覺背脊上一陣冰涼的寒意一點點地爬到了頸後。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是怎麼跟蔣競羽結的婚?”杜澤山開口了,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熱,處於一種平行直線的狀態,沒有波動,聽不出情緒。
“不對,我應該問,陳艾美是怎麼跟蔣競羽結的婚?”杜澤山轉頭看了她一眼,但那隻是很快的一眼,快得她都以為自己是看花眼了,定睛的時候杜澤山依然是背對著她。
“而你……”杜澤山的聲音緊了緊,“你在成為陳艾美之前,又是誰?”
她抓著桌角的手緊了緊,指甲劃過桌麵,嵌入了軟軟的木質層。
“你不要跟我說你是梁洛心,你知道你不是。”杜澤山揣在西裝褲袋裏的手緊了緊,手指互相捏了捏,控製著沒有發抖。
她沒有說話,到了這個時候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了。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隻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會這麼難受。他問得對,她並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那麼她是誰?
她又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舍不得,舍不得離開梁洛心這個身份?
“誰都不是。”她的聲音裏有些微的震顫,她自己都聽出來了。
杜澤山這時候轉身看了她一眼,但也隻是看了一眼而已,就轉過身去對著窗外。他現在不能看她,她有一張跟梁洛心重疊的臉孔,鄭凱文說得對,那會讓他喪失正常的判斷力。
“難道你真是蔣家後院裏種出來的?”杜澤山冷冷地笑了一下。窗外的陽光很足,他卻還是覺得背上發冷,折射在落地窗上的他的影子顯得蒼白而透明,像個遊魂。
“種得真好呢,竟然能跟梁洛心生得一模一樣。”他咬了咬牙,心口很疼,好像被小刀的刀尖一下下地挑著,血就一點點地往外流,死不了但很疼。
她知道到了這一步垂死掙紮已經沒有意義,她不是喜歡死纏爛打的人,更何況要證明她不是梁洛心的方法還有很多種,她一直以來賭的就是他對梁洛心的感情。
但那畢竟是對梁洛心的感情,轉移不到她身上。
“六年前我出事的時候叔叔身邊確實有個女人,我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但她算是跟叔叔比較久的女人,所以我記得她的名字叫Ada Jiang,我現在才知道她的中文名叫蔣金枝。”
梁洛心覺得心髒用力地抽了一下。
六年前……
六年前的時候她又是誰呢?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兒,還是蘇珊手中的一張牌?她一直以來都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真的不知道。
“你那天帶來的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對不對?”杜澤山低了低頭,“那孩子跟我……應該是堂兄弟,是不是?”
她沒想到鄭凱文查得這麼詳細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讓杜澤山好過一點。
“是。”她還是選擇了說實話,她不想再騙他了,她知道這時候任何一句欺騙都是澆在烈火上的煤油,“他叫蔣家洛,是你叔叔的孩子。”
杜澤山輕哼著笑了一下:“鄭凱文說得沒錯,我其實早就該知道你不是梁洛心了。你比洛心年輕,你是六年前的梁洛心……而我一直忘了,我早就不是六年前的孟江洋了。”
杜澤山終於轉過身看向她,那一刻他已經沉澱了很久的目光還是起了波瀾,他在看她的一刹那幾乎是不受控製地皺起眉頭,身子晃了晃扶著椅背站住了。
“別碰我。”杜澤山擋住她伸過來的手,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你走吧,我雖然還不知道蔣競昶到底要幹什麼,但是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們了……”
他抬手撐著額頭,指尖觸碰到的時候,梁洛心就知道他還沒退燒。
“你應該去醫院的。”
“我讓你走。”
“你沒退燒……”
“走!”
杜澤山突然一抬手把桌角一堆文件帶著筆筒掃到了地上,這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辦公區的其他同事,幾乎同時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朝著杜澤山的辦公室看了過去。
助理也第一時間敲了門進去:“杜先生……”
小助理看著散了一地的文件要進來的撿的時候,杜澤山卻說了一句:“別管,出去。”
聲音不高,但是命令的語氣。
小助理還是第一次聽到老板用這種口氣說話,雖然音量不高但是冷得讓人打顫。她猶豫了一下想從梁洛心那裏得到什麼信息,但她沒有抬頭,隻是一直在看著杜澤山。
“出去!”杜澤山又說了一句,助理匆忙鬆了手,臉差點砸在玻璃門上。
聽見助理退了出去,杜澤山扶著額頭又說了一句:“你也出去。這裏是辦公室,我不想在這裏跟你吵,也沒有什麼意義。”
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愚蠢都在這一瞬間用盡了,想到這幾個月來的猜疑、確認、相信、欣喜,甚至是憤怒和悲傷,身體裏就開始有一道道傷口在裂開。
他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弄得更明白,但他都沒有這樣做。
鄭凱文說得對,他就是膽小,他害怕知道她不是梁洛心,他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
“出去!”杜澤山燒得有點難受,喘了口氣才繼續說,“我不想弄得很難看,就當是看在洛心的麵子上……你出去吧,以後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他一直都沒有再看她,她知道他隻要再看她一眼,就肯定會軟下心來聽她解釋。什麼借口都好,隻要有這樣一張臉,他一定都願意聽得進去。
但他沒有抬頭,他得逼自己下定決心。
他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和借口了,這件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必須結束了。
她的梁洛心演完了,她再也不能是梁洛心了。
她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朝辦公室的門口走去,到門口的時候卻突然又聽見杜澤山:“你的身份我會讓人注銷掉,你愛是誰是誰……但絕對不能再是梁洛心了。”
她抓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
隔著玻璃門能看到辦公區裏一張張好奇的臉孔,他們大概以為這不過是情侶之間最平常的一場吵架,但誰都不知道這樣平靜的一幕之下掩藏著多少決絕和苦痛。
這個世界上由此少了一個人,她再也不是梁洛心,甚至陳艾美。
但她沒有停下來,現在還不能停下來,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她抬手按下電梯才發現旁邊站了一個人,鄭凱文靠在電梯廳的牆上,不鹹不淡地掃了她一眼:“談完了?”
“談完了。”她很平靜,這種平靜讓鄭凱文挺驚訝的。
他雖然沒有把這場局的底牌翻出來,但已經知道這個姑娘實際年齡要比梁洛心小很多。這是他托了不少人才從流動醫療隊裏調出來的資料,核對下來隻有一個當年十九歲的姑娘跟她的身份相符。
“你……果然不是梁洛心。”
鄭凱文打量著她,確實這個人的外貌已經無懈可擊,但她的眼神比梁洛心要深。洛心一個普通家庭裏長起來的弄堂女孩,不會有這樣波瀾不驚的眼神。
“你比她厲害。”鄭凱文的聲音很平靜,但這是讚許。
她沒有搭理鄭凱文,隻是轉過臉去看著電梯的指示燈。
“接下來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輪不到鄭先生你操心。”
“你是在恨我?”鄭凱文抬手撐著牆,微微俯身看她,“恨我把你從杜澤山身邊趕走了?你喜歡他?就算你不是梁洛心,但是你也喜歡他,真的很喜歡,是不是?”
“是。”她毫不畏懼地抬起目光來與他對視。
這是第一次鄭凱文和她對視,鄭凱文這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她都不是在畏懼和自己對視。
相反的,她的氣場也許還在自己之上。理論上來說她跟自己少說也有八九歲的年齡差,但是,那個眼神卻超過她年齡很多倍。
“但他不愛你。”鄭凱文收回手站著,“他隻愛梁洛心,替代品都不行。”
“我知道。”她低了低頭,摘下了無名指上的戒指,“這個是你的吧?”
鄭凱文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你跟梁洛心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在戒指內圈刻上梁洛心名字的人,除了他就隻有你了。”她垂下眼睫,廢了很大的勁才把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了下來。
那一刹那鄭凱文忽然明白了。
別說杜澤山一開始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個梁洛心不是原來的梁洛心,說不定也會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