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留意過卵蜂的故事,就會發覺我的描述是不夠完整的。有這樣一個寓言,說狐狸知道怎樣進入獅子的洞穴,卻不知道出來的方法。對於卵蜂來說,正好相反,我們知道卵蜂如何從石蜂的堅硬堡壘中出來,卻不知道它是如何進入並把石蜂吃掉的。卵蜂為了能夠從堡壘中出來獲得自由,就把自己變成一個鑽探工。這種鑽探的方法可以給我們的工業提供借鑒。在堅硬的堡壘中,一個通道被打開,這個鑽探工就像打開了堅硬的核桃,見到了外麵的陽光。這個小家夥像棉絮一樣軟軟的,身上長了一層絨毛,與以前那個粗壯的鑽探工有著巨大差別。
它是怎樣出來的,我們已了解很多了,但是它是如何進入蜂房的問題一直困擾了我 25 年左右。
母親是不能在石蜂的蜂房裏產卵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當卵蜂出現的時候,蜂房的大門已經被關閉,大門對於卵蜂來說就像一堵厚厚的水泥牆。要想鑽進去,就必須再次扮演鑽探工的角色。可是,自己的防護服早已留在出口的窗戶上,也沒有了鑽探的工具。除非時光倒流,要想變為鑽探工是不可能的了。當然,如果是膜翅目的昆蟲還是有可能的,它們可以用爪子、上顎,再加上堅韌不拔的毅力,在必要時是可能鑽開砂漿外殼的,但是雙翅目昆蟲就不行了,它們沒有這些強有力的工具,它那小爪子稍稍用力重一點都會被損傷,嘴巴隻是一個吸盤,隻能用來吸花蜜,因此,它們沒有可以敲碎水泥牆的工具。
沒有膜翅目昆蟲的穿孔設備,沒有褶翅小蜂的硬鑽頭,沒有任何可以敲碎水泥牆的工具。總之,要想在這時把卵產在石蜂的房間裏根本不可能。
難道是幼蟲自己進入石蜂的房間的嗎?讓我們看看這種小蟲子吧!
它就像一根油乎乎的圓香腸,在原地一動不動地靠嘴巴來吸食石蜂的幼蟲。它是那麼的圓潤,別說爬行了,它生來就是為了消化食物而靜止不動的,它的生理特征決定了它不會運動,更不可能去進行挖掘一類的工作,這一點已經被我們證明了,因此,它是不可能進入石蜂的房間的。但是,要想生存就必須有食物,食物就在眼前,怎樣去拿?雙翅目昆蟲究竟是怎麼幹的呢?尋找其他原因都是白費力氣。要得到答案,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在卵蜂產卵那一刻起就嚴密監視它的一切行動。
雖然卵蜂的種類很多,但要得到試驗所需的數目卻很不容易。在陽光的照耀下,這兒幾個,那兒幾隻,在牆上、在沙堆裏、在土坡上,或追逐嬉鬧,或做著排排隊的遊戲,更多的時候是在獨自徘徊。對於這些流浪的蟲兒,今天能在這裏看到,明天卻在這裏消失,我們什麼都不能指望得到,因為我們不知道它們住在哪裏。在風吹、日曬、雨淋的環境下進行監視,難度可想而知,這樣的做法不是我所提倡的,因為這樣做是不會取得什麼結果的。
也許,隻有找到它的住宅,找到群居的卵蜂,才可能找到答案。
我們可以從第一個開始,然後到第二個,再到第三個,一個個地研究下去,直到獲得答案為止。符合這種條件的卵蜂,在我研究生涯中隻遇到兩次,一次在卡班特拉,另一次在塞裏昂。第一種是生活在三叉壁蜂的繭裏的變形卵蜂,它還在毛腿條蜂的舊通道裏自己築巢;第二種是三麵卵蜂,它挖掘卵石石蜂的巢。我將分別探尋這兩種卵蜂。
再次來到卡班特拉時,我已是風燭殘年。高盧人給這個地方起了個晦澀的、令人發笑的地名,這讓我想起了專門起古怪名字的那些博學者。
第一次來這個小城是在我 20 歲那年,我在這裏初涉社會,現在來到這裏,就好像教徒們的朝覲那樣,讓我回憶年輕時代感受最深的地方。在路上,我向一座古老的學校致敬。它是一所感化院,外觀和過去一樣。過去哥特人的教育觀念陳舊落後,他們見不得年輕人快樂的樣子,用狹隘、陰暗、憂愁的方式教育年輕人。教學用的地方就是少年犯教養所。在這裏,年輕人的活力被壓抑。一個院子的周圍,聳立著高高的圍牆,好像把年輕人當做熊關在裏麵,院子四周是各種像籠子一樣的教室,裏麵密不透風,不見陽光,學生們就在這裏接受教育。
當然,這是在說過去,現在的學校裏已經沒有這種苦難了。
路旁有個香煙店,一個星期三的晚上,我從學校裏出來,到香煙店賒賬買了一些煙絲。就這樣,為了提前慶祝這個星期四,這個神聖的日子。提前祝賀的原因是在第二天裏,我會努力解決那些很難的方程式,配製實驗室裏的試劑,還有采集早已確定的植物 標本。賒賬是因為忘了帶錢,麵對店員,我感到很羞澀,提出了要求後,店員居然答應了。我想,可能是我羞澀的神態獲取了他的信任。這種情況是前所未有的,因為煙草專賣局的代理處一般是不允許賒賬的。啊!我站在店門口時,囊中羞澀,裏麵的財物隻夠買幾盒蠟燭、一打鯽魚、一桶沙丁魚和幾塊肥皂!其實,我並不比別人笨,也不比別人懶,但我的口袋就要見底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還能要求我做什麼呢?
過去的住宅就在這裏,後來成為一群僧侶念經的地方了。在這扇窗戶的窗洞裏,在外板窗和玻璃之間有一個空間,這裏是我放化學品的地方。年輕時,我積攢下零用錢,通過一些人來買一些化學品。沒有實驗器材,我就用煙鍋做坩堝,裝糖的小瓶當曲頸瓶,裝芥末的罐子做裝化學品的容器。在我住宅的廚房裏,不管它是否有毒,是否存在危險,我配製著需要的化學試劑。
啊!我多想再看看房間,在這裏,我為微積分煩憂。透過窗子,能夠看到萬杜山。遠望著萬杜山,我的心情馬上就平靜下來了。下一次來的時候,我會爬上萬杜山頂,看看那些虎耳草和罌粟,這些植物隻在北方常見。
我多想看看那位不說話的朋友—黑板。那是在一個大胡子木匠那裏租來的,花費了5 個法郎。那時,我經濟困難,租金都是分期付清的。
在這塊黑板上,我不知畫了多少條圓錐曲線,寫過多少深奧的語句啊!
我非常努力,應該說在安靜的地方刻苦學習效果會更好,但是,我在我如此感興趣的道路上沒有獲得什麼。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我會重新選擇開始。如果我能夠解決溫飽的話,我會把所有的時間用來和萊布尼茨、牛頓、拉普拉斯、拉格朗日、泰納爾、杜馬、居維葉和朱西厄等人交談,啊!年輕人,我的後繼者們,你們要珍惜眼前好的機遇。如果你們不明白這些道理的話,就讓先行者的故事來告知你們吧!
在回憶那些化學品和黑板時,在回憶過去的時光、貧窮的生活時,我們不要忘記那些昆蟲們給我們帶來的美好時光。讓我們走進拉萊格那條低凹的道路,在那裏,我觀察過蕪菁,這條路已被別人視為一條經典的路。在這個陽光照耀的細穀斜坡,是你們給我帶來快樂的時光,讓我忘記煩惱,忘記憂愁,沉浸在學習的樂趣中。同樣,你們也因為我的研究讓你們出名了。你們是我的希望之土,你們為我帶來我所希望得到的一切,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在這裏,作為觀察者,我的願望沒有全部實現,因而我又回到這裏,重新支起帳篷。現在,就向那些可愛的昆蟲們打個招呼吧!
向節腹泥蜂致敬!我看見它在這條坡上忙碌著。正在儲存它的食物—方啄象。這跟我以前看到的一樣。小家夥還以沉重的步伐將獵物拉到洞口,在樹叢中監視胭脂蟲的雄蜂還是同樣相互爭鬥。看著這忙碌的小家夥,我的身體裏好像湧進一股年輕人的血,迸發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年輕人才具有的青春。時間緊張,我得走開了。
我看到了飛蝗泥蜂,還想與它們再打個招呼。在這個峭壁上,一群飛蝗泥蜂在嗡嗡地叫著,它們是以刺殺蟋蟀為食。大唇泥蜂,向你們行個注目禮吧!代表我沒有忘記你們,這就足夠了。在這裏,我的老朋友實在太多了,我沒有時間和它們一一敘舊。我不能停下來,邊走邊向大頭泥蜂打招呼;再向大唇泥蜂打招呼,它正在砂岩間堆放著螳螂呢;還有紅色腿爪的砂泥蜂,正將一些尺蝮蛾的毛蟲存入地窖 ;還有吃蝗蟲的步甲,以及在枝頭修建砧土穹屋的黑胡蜂。
終於,我們到達了目的地。在這個高高的峭壁上,向南走上幾百步,就可以看到整個坡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這裏就是毛腳條蜂和三叉壁蜂長久以來的居所。當然,那裏也有許多它們的天敵 :條蜂的寄生蟲西塔利蕪菁和壁蜂的殺手卵蜂。
9月10 日我才來到了那裏,我發現來遲了,我錯過了收獲的好時節。
在一個月前,甚至更早的時節,我就該來這裏了,來參觀和研究雙翅目昆蟲的活動。此次,我收獲自然不多,隻能看到很少的一些卵蜂,它們正在土坡的表麵悠閑地飛舞著。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失望,至少可以先熟悉熟悉地形。
條蜂的幼蟲在它們自己的蜂房裏,在裏麵我還看到了短翅蕪菁和西塔利蕪菁。這個發現在過去是珍貴的,可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了。花色斑斕的蛹分布在一些蜂房裏,有的裏麵還有成蟲—盡管它們是在同一時間產卵的。壁蜂成熟得更早一些,在繭裏都已是成蟲了。這對於我的研究來說不是件好事情,它們需要的食物是幼蟲而不是成蟲。更令人憂慮的是,我看到了雙翅目昆蟲,也許就在幾個星期以前,它們的發育已經完成,它已經將乳娘的乳吸光。毫無疑問,是來得太晚,已看不到壁蜂繭裏發生的故事了。
怎麼辦?認輸了嗎?還為時尚早。我的記錄本告訴我,有的卵蜂是在 9 月的下旬甚至更晚一些孵化。此外,我真的看見了一些卵蜂正在忙碌著,忙著安置家人呢,它們是不能襲擊壁蜂的。壁蜂的成蟲肌肉堅硬,過於粗糙,已不適合作為乳兒的食物 ;皇冠黃斑蜂的成蟲是那麼的強健,也不會任人宰割。在秋天,也存在另一類的蜂,它們在秋天采蜜,但是與春天相比數目不多。蜂群們來到了斜坡,這些春天的替代者正在工作著。其中,我看到了皇冠黃斑蜂,它正在它的通道裏進進出出,有時帶著收獲的花粉,有時帶著小棉球。這些秋天的耕耘者會是卵蜂的獵物嗎?
帶著這個疑問,我頭頂烈日,冒著高溫,靜下心來在峭壁前駐足觀察。一站就站了半天,在那兒,我目不轉睛,觀察著雙翅目昆蟲的演變。
卵蜂在斜坡上輕輕地飛舞,離地麵很近,隻有幾法寸高。它們從一個洞口轉悠到另一個洞口,但從不進去。為什麼不進去呢?它們在休息時翅膀是張得大大的,橫著鋪開,可能阻礙了它們進入窄窄的通道。
它們就在峭壁上飛來飛去,一會兒飛得迅猛,一會兒飛得和緩,上上下下,來來去去。我突然看見卵蜂猛地接近地麵,垂下腹部,似乎在用輸卵管的末端來接觸地麵。當然,這個動作很迅速,瞬間就完成了。接著,蟲子就到另一處歇腳,休息去了。然後,它又重新開始了,還是進行那輕柔的飛舞、漫長的勘測以及以腹擊土的迅猛動作。
我趕快來到被碰過的土層,用放大鏡觀察,希望能夠發現蟲卵,這樣便可說明腹部撞擊地麵的動作是在產卵。我小心翼翼,非常細心,但什麼也沒看出來。的確,當時的情境是不利於我觀察的,勞累過度,光線耀眼,熱浪滾滾。後來,我認識了從卵裏出來的小家夥,我就不驚訝今天判斷的失誤了。在書房裏,我的眼睛得到充分的休息,手也不會因為激動和勞累而顫抖了,我用最好的放大鏡,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發現了那個微小的卵。
在那種艱難的條件下,我的觀察必然是失敗的。在燥熱的峭壁下,在遠遠的距離之外,一隻蟲子如此突然地產下卵,我怎能發現它的準確方位呢!
我在野外的觀察以失敗告終,但我確信卵蜂就是這樣產卵的,在那些適合它們幼蟲生活的食蜜蜂住宅的表麵,用腹部末端突然撞擊的方式產卵。它們沒有將卵隱蔽起來,而是直接將這麼精致的卵暴露在烈日下的沙粒間。這樣的條件太簡陋,連石灰土層都會變得幹皺,但隻要附近有它需要的幼蟲,這種簡易的居所對它來說也就足夠了。以後,不管是困難還是艱險,一切隻能依靠自己了。
在拉萊格低凹的道路上,我知道了卵蜂新生的幼蟲可能需要自己來到儲糧的蜂房,但我們認識的是那種將石蜂或壁蜂的胖幼蟲吸幹的小蟲子,它們是不能移動的,更不要說進行長途跋涉,去穿透厚厚的圍牆和繭的絲層了。於是,我想它還會有另一種形態,它的初始狀態是可以移動搜尋、可以找到目的地的。因此,卵蜂有兩種形態的幼蟲 :
一種能進入食物所在的房間,另一種專門用來進食。這個邏輯推理我是相信的,我的腦海裏已經閃現這樣的場景 :從卵裏出來的小蟲子,行動自如,可以長途遠行,身體靈活,可以穿越房間的堅硬牆壁。進入房間之後,麵對美餐,它就脫去旅行的衣裳,變成臃腫的蟲子。然後,它唯一的職責就是靜靜地去長胖長大。這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就像推理幾何定律那樣。但是,想象的翅膀必須套上事實的鞋。我給它套上鞋,以便繼續走下去。
我在第二年繼續我的研究工作,對象是石蜂巢裏的卵蜂。石蜂是我的近鄰,我可以隨時訪問它。鑒於前麵的教訓,我知道了孵化和產卵的具體時節,7 ~ 8 月的時候,三麵卵蜂就會安家。我決心揭開謎底,每天早上,大約 9 點鍾,天氣開始變熱時我來到鄉間,即使被太陽曬暈也照常進行。確實,這個時間離開家去外麵簡直就是受罪,有人會問,那你要去幹嗎?我會回答 :為了寫一個蟲子的故事!天氣越熱,我獲得成功的機會就越大。蟲子們現在正高興,這就是我的動力。道路就像一塊熱鋼板讓人酷熱難耐。蟬在沾滿灰塵的橄欖樹上開著音樂會,整個樹林裏都如此,而且隨著氣溫的升高,蟬越來越瘋狂,特別是花白蠟樹上的蟬就像是劣馬一樣,扯著嘶啞的嗓子,和著不協調的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