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了,於是,我不再猶豫,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一步步地踏遍了布滿石子的平原。
在這裏,石蜂的巢很多,但一個產卵的卵蜂我都見不著。最多,在我的視線範圍以內,我會隱約看到一隻遠遠地、不作停留地迅速飛過,消失在遠方。這便是所見的全部,根本不可能看到它產卵。這地方的羊喜歡吃這裏茂盛的寬葉熏衣草,所以在這些石牧場裏有人放羊。我向牧羊人說明我的來意,他們表示對我研究的對象很熟悉。我要他們監視這種蟲子並注意蜂巢,看看蟲子有沒有在巢上嬉戲駐足。當天晚上,他們回村時,告訴我白天的結果。勸我第二天和他們一起去繼續觀察。
我和他們達成協議,每看到一個符合條件的蜂巢,他們就會獲得相應的報酬。這樣,他們星期天就可以去酒吧喝一頓了。
牧羊人加上我一共 4 個人。我希望這麼多人觀察會獲得成功。結果呢?到了 8 月末,幻想破滅了。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看到一隻粗黑的蜂停留在石蜂的穹屋上。
對於失敗,我認為原因是這樣的 :在條蜂的城池,卵蜂隻是匆匆而過,它訪問過各個角落,但它不會離開自己生活的峭壁,因為它的勘探告訴它,這裏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對它的家人來說,峭壁上有無數的糧食和居所。某個地方它認為不錯,幹脆稍作勘測,然後猛地接近,用腹部末端撞擊一下,卵產了下來,一切任務就完成了。它的活動範圍在很小的幾法寸之內,每一次產卵後,它就會在太陽下休息一會兒。
昆蟲固執地不肯離開那裏,是因為那裏有取之不盡的財富。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從卵蜂的角度看,石蜂深居簡出的習慣對它們不利,它揮舞著寬大粗壯的翅膀,想要產卵,就要找到數目眾多的蜂房。可是,石蜂的巢在一個個卵石上孤立地分布著,有時在幾公頃的地方才有幾個,隻發現一個巢對卵蜂來說是不夠的,由於寄生蟲的原因,並非所有的蜂房都有理想的幼蟲;還有一些居所防範得過於嚴密,無法進入房子裏去。
為了產一隻卵,就必須有幾個巢,也許還要更多,所以它們必須到很遠的地方去尋找。
因此,我們可以想象 :卵蜂四處奔波,穿行在布滿石子的平原。
它那具有特殊才能的眼睛一眼就分辨得出土質巢穴。找到巢穴後,它在高空滑翔著,勘測著,突然猛地下降,用產卵管的末梢撞上去,然後,很快就離開。如果要休息的話,不是在這兒,而是在地麵或石頭上,在熏衣草或者百裏香叢中。在卡班特拉凹陷的道路上,我通過觀察驗證了它的這種習性。因此,我和牧羊人即使有最好的眼力,也注定要失敗。我想到了,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實 :卵蜂不在石蜂巢上停留,並能夠有條不紊地產卵,它隻是飛過那裏而已。
看來,我對幼蟲初始形態的預想可能性大大增加了。這種形態不同於以前見過的。卵蜂漫不經心地產過卵之後,不久,新生兒就出世了,它憑著本能來到了蜂巢的表麵,它知道那裏就是它的家和它的食物。
它是怎樣知道的呢?這種能力或許與時間無關,隻要一出世,它就具備這種本領,跟飽經滄桑獲得的經驗一樣。因此,它必須具備穿越凝灰岩圍牆的工具,並能通過某個裂縫,進入石蜂的家。對於我來說,這種小蟲並不是虛無縹緲的,我即使沒有看到形狀,至少看到了行動,仿佛這一切就發生在我的放大鏡下一樣。我要發現它,後來,我真的發現了它。
觀察產卵是白費力氣的,我決定尋找在石蜂巢穴裏剛剛從卵裏出來的小蟲子。看到年輕牧人還熱情高漲,我就讓他們做比以前簡單一些的工作—收集蜂巢。他們為我收集了許多蜂巢,加上我自己的收獲,蜂巢已經可以裝滿幾籮筐。它們就放在我的工作台上,沒事的時候我就去看看。我一直堅信可以有所發現,所以我一直狂熱地觀察著它們。
我或將繭子拿到外麵觀察,或將蜂房破開直接觀察。我用放大鏡搜尋著,搜尋石蜂沉睡的幼蟲,搜尋隔板,希望可以發現一點線索。可是,始終什麼都沒有。半個月以來,被我丟棄的蜂房不計其數,蜂房把我的書房都填滿了。把石蜂的幼蟲從沉睡中驚醒,雖然我盡量做好保護措施,但是,還是有相當多的幼蟲因此喪命。這樣做太殘忍了,我真的不忍心,是我的好奇心害死了它們。也許,要把科學研究堅持到底,心腸軟是不行的。我做到了,而且做得比別人更好。
7 月 25 日這一天,我看到了,或者說我認為看到了,有東西在石蜂幼蟲身上移動。出現幻覺了嗎?還是我不小心把細小的絨毛吹了過去?
仔細一看,真的是一隻小蟲子!多麼令人振奮啊!但這一切又令人困惑!
這個蟲子與卵蜂幼蟲一點兒也不像,它看上去就像一個微型蠕蟲突然從宿主的身體鑽出來一樣,在外麵擺動著身子。看到它這般模樣,我對它是卵蜂幼蟲的期望並不高。當然,這沒有什麼關係,讓我把它們一起放到一根小的玻璃管裏去。萬一是呢?誰也不能夠保證!
我倍加小心地尋找這個小東西,因為找到它們實在是太困難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兩天的時間裏,我找到了大約 10 個這樣的小家夥,我把它們全放進了玻璃管裏。小蟲子很小,半透明的,不仔細觀察幾乎不能把它與宿主區別開來。前一天,我還在放大鏡下看到它,第二天居然不見了。原來,它太小了,藏到了石蜂幼蟲的皺褶裏!我以為它丟了,或者被翻身的石蜂幼蟲壓死了。但隨後我又看到了它。觀察了15 天後,我的猜想終於被驗證了:這就是卵蜂的初次卵。因為我後來看到,這些小家夥變成了以前說過的那種幼蟲,並開始使用以前的進餐方式。從那一刻起,我滿足了,煩惱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讓我們再從頭看看小蟲子的故事吧。它已經被證實了就是卵蜂的蟲子。這是一種長約 1 毫米的小蟲子,粗細和頭發差不多,半透明,很難被發現。有時,它在石蜂幼蟲的皺褶裏睡覺,你不在放大鏡下根本發現不了它。弱小的它還非常好動,在石蜂幼蟲身體上閑逛著,走起路來很敏捷,就像尺蠖蛾的毛蟲那樣,主要靠蜷曲身體來行走。停下來以後,就用身體的前半部分四周轉動,似乎在探測什麼。它打開身體時,是一副多結絲狀體的模樣,分節很明顯。
在顯微鏡下觀察,卵蜂的初次卵包括頭在內有 13 個節,它的頭很小,呈琥珀色,長著疏鬆的角質,頭上向前斜豎立著短而硬的毛。三節胸節的每一節上都長著兩根長毛,尾端那一節上長著兩根相同的毛,但更長。這樣全身有四對鬃毛,三對在前,一對在後,這是它們用於行走的腳。另外,尾部有小的圓形突起,它們具有黏性,可以用作支撐點。這種結構與西塔利蕪菁的初態幼蟲類似。由於體表透明,在皮膚下可以看到兩根相互平行長的氣管帶,從第一個胸節延伸到倒數第二個腹節。氣管帶的末端有一對氣門開口,但我無法看清,這兩根大的呼吸管是雙翅目昆蟲幼蟲的特征。
在兩個多星期的時間裏,弱小的蟲子還是剛才我說過的樣子。我天天在觀察,沒有看到它們吃過什麼,它們又能夠吃什麼呢?在裏麵,除了石蜂幼蟲的身體外,沒有別的。可是,它們又沒有在第二態中那種吸盤式的嘴巴。在這段節食的時間裏,它們不是什麼都不做,而是一會兒在這裏,一會兒在那裏,在不停地勘察自己未來的美食。它們在那裏走來走去,時刻關注四周的情況,可能是看看有沒有敵情發生。
在我看來,這種蟲子在初態並不需要進食,它們的主要任務是進入石蜂的蜂房。我們可以想象,卵是被母親產在蜂巢的表麵,裏麵有適合的蜂房,但它們在此時離石蜂幼蟲還很遠,中間隔著一層厚厚的水泥牆。新生兒來到房子前,它不是采用強盜或小偷的方式強行或撬鎖進入,它們沒有這樣的能力。於是,它們先繞著房子打轉,尋找入口。
可這樣的入口存在嗎?可能存在,但很難發現。石蜂的巢穴建得十分嚴密,工人們在幹活的時候沒有偷工減料,因而不會出現裂縫,也不會因為日曬雨淋而出現裂口。進入其中雖然有困難,但絕對有機會!試想想,總有幾個蜂房存在著疏漏,石頭與水泥之間總有焊接不嚴密的地方,隻要留下一個像頭發絲那樣的縫隙,這就足夠了!入侵者就這樣尋找到了入口,從這裏溜了進去。當然,在卵蜂的巢上,這樣的縫隙很小,用放大鏡也看不出來有這樣的路存在。
這樣的事實我是接受的,我們可以想一想,小蟲子在尋找適合它們居住的居所,它們是那樣的細小,在這樣的房子表麵,連褶翅小蜂的產卵管都能插進去,難道還沒有它們能夠進去的入口嗎?雖然它們沒有膜翅目昆蟲鑽探者的肌肉有力量,但是,隻要它們有耐性,多花些時間也可以辦到。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解釋,卵蜂在初態下的半個月裏,主要的任務就是尋找入口,穿透圍牆,來到食物麵前。
它們是如此弱小,工作又是如此的辛苦,我真的不知道它們又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也許,有更容易的方式,在第一態結束之前就能夠到達食物麵前。在第一態結束的最後時間裏,它們在幹什麼?也許在食物上漫無目的地散步,也許躲在石蜂的毛孔裏休息,總之,它們無事可做。所以,我在一開始的日子裏無法找到它們。
有些事實表明,如果路程艱辛,卵蜂幼蟲到達食物麵前的時間會耗上幾個月,等到它們到達那兒的時候,石蜂幼蟲的變形即將完成,卵蜂幼蟲麵對的就是石蜂成蟲,雖然這種情況很少見,但畢竟存在。
如果是這樣的話,卵蜂幼蟲可就要遭殃了,食物太硬,無法滿足幼蟲對食物的要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結果呢?可能它們在好的時節無法進入,在穿越圍牆的時候耗費太多的時間。進去了以後,就會發現沒有可口的食物。就像西塔利蕪菁的初態那樣,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但它們一直堅持著,並非無所事事。
就像我以前 說 過 的那 樣, 我 把 小蟲子 連同食 物 一 起 裝 進 管 子裏。 一 般情況下,15 天都保持不變。 後來, 我 發現它們慢慢收 縮,蛻下表皮成為幼蟲。這個幼蟲就是如我猜想的那樣,圓柱體的形狀,白奶油色,頭像個小圓扣,後麵連著一個凸起。它將吸盤貼在石蜂幼蟲身上,不停地進食。進食的時間又要持續 15 天。接下去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在對小蟲子說再見的時候,我想說一說它的本能。它是在太陽的暴曬下出生的,它把外衣留在了石頭的表麵,堅硬的岩石見證了它的誕生。它執著地鑽探著石孔,鑽進去,就像植物發芽的植物胚根那樣,進入鬆軟的土壤和堅硬的岩石。有什麼神秘的力量指引它們嗎?它們知道這地下的情況和食物嗎?它們什麼都不知道,就如植物的根,它哪能知道那兒的土壤是貧瘠還是肥沃呢?兩者的道理是一樣的,於是,有才學的人就提出了一些理論,用什麼毛細作用,互相滲透,細胞滲透等來解釋這種現象。說實話,我對這些解釋屈服了,小蟲子鑽凝灰岩也要用物理或化學的知識解釋嗎?我不想解釋了,除了本能,還會有什麼呢?也許,這個問題對於我們研究方法來說太高深了。
卵蜂的情況基本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卵的細節問題了。大部分變形昆蟲從孵化起一直保持到蛹的幼蟲形態,但是,卵蜂通過一種特殊的方式,為昆蟲學開創了新的局麵。它在幼蟲的時候,出現了兩種狀態,而且這兩種狀態在形態和功能上有著巨大的差別。我把這就用幼蟲的二態現象來稱謂。從卵裏出來的初態稱為初態幼蟲,第二種形態叫二態幼蟲。
因為母親沒有辦法在糧倉裏產卵,所以卵蜂的初態幼蟲的作用是到達食物的麵前。它可以動,並有運動觸須 ;它很小,它可以從食蜜蜂蜂巢圍牆的最小縫隙裏鑽進去,穿過繭絲,到達食用的幼蟲旁。這個目的達到了,它的角色就結束了。於是,接著出現了二態幼蟲。這時,它們不會走了,就待在食物的旁邊,它的任務就是進食、消化和吸收營養。然後,蛹態出現,隨後它具有出去的工具,一旦破繭而出,就變成了成蟲,成蟲的任務就是產卵。
卵蜂的生命曆程可以分成 4 個時期,每個時期都有對應的形態和特殊的功能。初態幼蟲打開通道來到食物處,二態幼蟲進食,蛹鑽開繭重見天日,成蟲產卵,如此反複循環。
二態現象讓人想到昆蟲的超級變態。像短翅蕪菁、西塔利蕪菁和其他蕪菁,它們從卵裏孵出來的幼蟲都具有很好的運動功能,有很出色的腿和一些運動工具。它來到菊科的花上,躲藏在食蜜者經過的路上,等采蜜者到來後,就附著在它們的體毛上,就這樣被帶入令人向往的蜂房裏。
蕪菁和卵蜂這兩種小蟲子的功能是驚人的一致。兩者都長時間不進食,細細長長,它們的使命是來到食物附近—一個是沉睡的幼蟲,一個是蜜餅。隻要食物有了保證,兩者接下來就變成不善運動的幼蟲,唯一的目的就是進食、長身體。蕪菁的演變過程到這裏和卵蜂都一樣,但二態幼蟲之後就不同了。蛹出現之前,蕪菁要經曆兩種卵蜂都沒有的階段 :假蛾蛹和三態幼蟲。至此,我還沒有弄清楚它們的角色分配,甚至連猜想都不敢,因為這兩態幼蟲在昆蟲世界裏來說是不多見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