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有數不清的坑坑窪窪。我出身在一個自由職業家庭。我的父親張培均,是風水先生,祖傳三代地理先生,在江浙滬交界的一帶江南水鄉,頗有名氣。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我家定居金山縣幹巷鎮,先租在一家茶館店樓上,大姐生在這裏。後來在幹巷鎮西街姓潘的房東那裏租了二層樓的房子定居。我家樓房麵向南,對麵正好是一個街麵的一個空地,上頭有一棵參天圓弧形榆樹,緊挨著一條充滿秀氣的市河,陽光下,河麵上的嬉遊鴨子,榆樹枝葉在水麵波光閃閃影子,從二樓開著的窗戶進來,一齊反光在母親的老式床的床邊刻有花紋的鏡子上,美極了,我和弟妹們出生在此。
我父親,中上等個子,長得很英俊,五官端正,四方臉,陪配上一對黑白分明的非常和善的眼睛。渾身有勁,走路如草上飛行,特別輕快,他說:“風水先生做生意,是靠兩條腿走出來的”。父親的性格直爽而不粗俗,見人微笑而不奸詐。他穿一件深顏色長衫,頭發整齊黑亮,手裏捧著牛皮紙包,有硯墨、紅紙、吃飯的格盤。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初,父親和祖父、伯父及其他們的一大批徒弟,走遍金山、鬆江及其與浙江交界的村村水水、家家戶戶。我上學,家庭身填的是自由職業。我家七口人,全靠父親的看風水生意收入維持生計。由於父親名聲大,而解放初期政策也較寬鬆,生意還可以,我這個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的人,童年生活還算湊合。父親愛好唱京劇,他高興起來像大孩子一樣和我們同娛樂。我們兄弟姐妹唱一個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就要求父親唱一個京戲,父親學著梅派唱腔唱《蘇三起解》,聲音很清脆、明亮、動人。聽母親講四十年代後期,隻要上海有梅蘭芳演出,父親必然到上海觀看,票房再貴,也要看。他特別喜歡看梅先生的《霸王別姬》、《天女散花》。當夜回不來,他會在複興中路我的姑母家過夜。的確,解放初期,開始還有點生意,父親對於政府出於內心忠心擁護,被大家選舉當上幹巷鎮行政十四組組長,在發動居民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的捐款活動中,十四組名列前茅。受到了政府表彰。記得我小時候,我家裏人來人往不斷,有農民上門叫張先生看風水的,有張先生通知來開會的,有是前來捐獻的,非常熱鬧。我還清楚記得,在慶祝第一個國慶紀念日,父親他親自掛燈結彩,與我們孩童一樣,非常興奮。父親在第一時間把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標準像掛在我家牆上。
父親還是一個老小和氣的人,有一次父親帶著我和鄰居同學小薛到張堰鎮南河頭最熱鬧街頭玩,到書場聽農民書《楊家將來》,還領著我們到照相館拍照留影,又到飯店美美吃了中午飯,才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回家。兒時記憶還如此深刻雕刻我心中。
無論造房,或者葬墳,父親對於農民邀請“看風水”這份生意和的工作,與同行其他先生相比,確實有其特點:他精力充沛,眼神專注,求實而不保守,能講而不造作,非常有責任感。完全不是古人所認為“風水先生是用泥土上占卜的人”“看風水是研究五行(金木水火土)生克”。父親認為,五行的確是研究風水切入口,但這僅僅是現象,主要目的是研究人類生存環境。經過父親看風水後,後患小,生存環境的安全性高。鄉親們相信父親,欽佩父親,十多年下來,成為水鄉方圓幾十公裏響當當風水先生,有的農民稱父親為“張仙”。可是每當他聽別人誇他,他總是搖搖手:“過獎了,不敢當。”又說:
“做風水,不能夠富貴呀,升官呀,早生貴子呀沒完沒了誇張,而是要在天文地理氣候的學問上做文章”,他有句口頭語:“真不真,看我鎮向(用格盤定向)的房屋主人生存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