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很疑惑,看著唯一的主人,不為所動。
一間空屋不成家,你在的地方才是。你背井離鄉,萬般身不由己,我無處安身,從此顛沛流離。
老爺爺流下眼淚,擦都來不及擦。
瑪吉曾經想要收留大橘,但被它斷然拒絕。它吃光瑪吉給的魚,並打扁瑪吉養的狗。老人走了之後,大橘日常的行蹤成謎,不過有時依然躺在矮牆上曬太陽。這段時間內,瑪吉的狗不能出現在院子裏,隻要被它看見,見一隻打一隻,見兩隻打一雙。
瑪吉很喜歡化悲憤為力量的大橘,她說她早看出這隻老貓不是泛泛之輩,無名貓最能打,家養貓都是渣。
每個月初,爺爺會回來探望它,雖然視力不好,但他無須費力尋找大橘,隻要輕喊一聲,本來不知道在哪裏的貓,就會從某個角落飛奔而出,喵嗚應和。一人一貓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老人會唱起那首熟悉的曲調:
五關斬六將,保嫂覓皇兄,匹馬單刀千裏行……
老人斷續哼唱,直至被車接走,大橘總會送他,跟到小路盡頭。
5
春天剛來的一個下午,瑪吉發現牆上的貓碗原封不動。一開始不在意,因為隔一條街的太太也很喜歡大橘,有時候也會喂它東西吃。可是連著幾天都如此,讓她開始擔心,四處搜尋了一整晚,最後想起隔壁老爺爺空置的舊房子,她翻牆過去找,在門廊下發現已經冰冷的貓,年齡依舊不詳,但在時間的荒原裏,一切已沒有差別了。
“看起來很平和,一定是壽終正寢的。”瑪吉這樣說,語氣十分安慰,眼淚萬馬奔騰。
她將大橘埋在矮牆底下,這才猛然想起,再過幾天就是月初。
瑪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知道她內疚,又不忍心說實話。她愁眉苦臉了好幾天,突然很高興地告訴我有辦法了。
瑪吉居然走遍了流浪動物收容所,找到一隻貓,和大橘頗為相似。
“這……這樣不好吧?”我遲疑地問。
“你真的覺得不好嗎?”她認真反問。
我沉默,讓一個獨居老人失望太殘忍,我們誰也做不到。老爺爺的眼睛不好,說不定真能蒙混過關。
瑪吉抱著替身貓進行特訓,終於有一天,門外傳來熟悉的呼喊聲,她衝出家門,在公園裏見到老爺爺,打過招呼,戰戰兢兢地將新大橘遞過去。
老人的手,在接過貓的那一刻停頓了,瑪吉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
“貓咪……是不是瘦了?”他掂了掂手上毛茸茸的一團,狐疑地問。
“是!是瘦了。”瑪吉連忙回答,“大概是天氣熱,胃口不好。”
老人點點頭,默默將貓擁在懷裏,這幾天被抱習慣的新版大橘居然很合作,乖乖地按照劇本演出。瑪吉退到一旁,心裏鬆了一口氣。
6
夏天過去之後,老爺爺不再出現。
瑪吉很擔心,心裏做了最壞的打算,卻抱著最大的希望。橘貓2.0被她喂得胖胖的,身材和上一代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就算老爺爺的眼睛沒有退化,一晃眼看或許也難以分辨。
她日夜期盼,終於等到消息,不是老爺爺的身影,而是一封來自他的信。
正確地說,是老人院在他遺物中找到,代為寄出的字條。
紙上畫了一顆小小的蘋果,旁邊除了“謝謝”,還多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天上的貓咪也說謝謝你。
瑪吉哭了,心裏某一塊地方很酸,又有一塊地方很暖。
她將那封信,和以前收到的字條放在一起,埋在那堵矮牆下,就在大橘一代的旁邊。頂著陽光,她奮力挖土,和著淚水堆進去,站起來的時候有點頭暈,心裏卻非常清澈,就像與親愛的人告別,知道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那蒼涼而有力的歌聲,仿佛還回蕩在曾經清涼的樹蔭下:
黃忠馬陷坑,雲長刀留命,箭射盔纓報恩情……
恍惚間,瑪吉又見到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老人與一隻老貓,他們互相陪伴,跨過時間荒原,沒有姓名,年齡不詳,但卻是她的朋友中,最酷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