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荒腔走調的慢板(上)(1 / 3)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詩仙李白這首人人耳熟能詳的詩所描述的意境,在地球上中國的現代城市裏,已無幾個人能夠體會得到,哪怕在記憶中。空氣的汙染,夜晚燈光的照射,都使得即使再明亮的月光也黯然失色,映照在堅硬的蒼白色水泥路麵和黝黑的柏油路麵上的,多數情況下都是昏黃色或銀白色的水銀燈光,以及城市中光怪陸離的霓虹色彩。

而在這沒有工業,更別提工業汙染的埃拉西亞大陸的鄉下,卻也沒有這樣的景色。今天的日子正當紅月淩空,照射下的月光雖如平常一樣是偏向桃花一樣的可愛粉紅色,但在默拉德士兵的眼裏卻猶如白色瓷盤中散開的血暈。與之相比,更加鮮明的卻是紅月側畔那顆不詳的鮮紅血色的閃耀星星。

那是馬爾斯,是代表戰神的星辰。那仿佛是吸取了戰死士兵和受戰爭牽累無辜枉死的平民的鮮血、恐懼、憤怒和怨念所閃耀的光芒亮的刺目,仿佛都能聽到戰神得意的大笑和憤怒的咆哮。

阿斯拜恩摸了摸胸前。很奇怪的,就算中間隔著棉質襯衫、鹿皮襯裏、鏈甲衫、冰冷的鐵質胸甲、鐵手套以及與劍柄摩擦出的厚厚老繭,手指尖仍然似乎能傳來滑滑的絲綢的觸覺。那是阿莫妮亞親手縫的護身符。天知道這姑娘從哪個在酒館歇腳的商人或者傭兵那裏聽來的有關遙遠的東方塞裏斯人的習俗,在羊皮紙上寫了自己的祈禱和祝福後再用布或絲綢的小袋子裝起來,給心上人掛在脖子上,誠心誠意的相信這樣便能使阿斯拜恩逢凶化吉。

“一定要……活著回去嗎?”阿斯拜恩不由苦笑了一下。古往今來,無數次出入於生死之間,見慣了屍體聞慣了血腥的軍人仿佛是最勇敢的一群人,卻也是最膽小,最迷信的一群人。無論在地球還是埃拉西亞,軍隊裏莫名其妙的規矩和習慣多不勝數。空軍上天之前不能照相,水兵吃魚不能翻過來,士兵在船上也絕對禁止說翻、扣一類的字眼……至於步兵,他們會把心上人和親人給的吉祥物揣在最安全的地方,有些則把一枚銀幣,一根橡皮筋之類的雜拌握在手裏,並且在戰鬥時像《last-exile》的莫蘭那樣嘴裏不斷的碎碎念……

刀頭舔血了這麼久,阿斯拜恩卻似乎覺得自己越來越有人情味了,地球中國二十世紀末猶如汽車換檔般的一切都似乎從零開始的教育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那個沒心沒肺,一學期也不主動往家裏打一個電話的人,那個在火車站進站口頭也不回仿佛不知道自己父母就在身後的人,似乎與他自己的重合越來越少了。如果還是以前的那個人的話,一定會烏鴉般的說道:“莫蘭最後不也挨上了一槍嗎?”或者“少數幾個家人的祈禱和所有倫巴底人的詛咒,哪個在創世神麵前更有分量呢?”之類的[1]。

而現在,無師自通的他也學會了從阿莫妮亞手裏接過護身符,珍而重之的掛在脖子上貼肉藏好。即便內心深處仍有一絲小小的聲音在冷笑著說著那一切,但表麵上這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仍然微笑著與他的戀人抵了一下腦門,用自己前一晚才刮過卻又長出粗硬胡茬的粗糙臉龐擦去了年輕女孩仍掛在腮邊的淚水,隨後在不斷揮手間登上了戰艦的跳板。

“想什麼呢?”

聲音隻有耳語大小,卻清晰的在耳邊響起。在這個名為“風之穀”,一邊朝向陸地一邊朝向海洋的地方,由於岩石和水的熱容比不同而產生的大地與海洋上空溫度差,使得在午後和夜晚都有疾風吹過。風掠過岩石間的呼嘯和草木枝葉舞動的喧嘩足以掩蓋上千名全副武裝的重甲軍士同時行動時沉重的腳步和甲胄武器間的碰撞,就更不用提這耳語般的聲音了。若是還在地球上,這種現象恐怕隻能用“幽靈”或者“電波”一類宅男宅女們耳熟能詳的動漫專有名詞做解釋了吧。但來到魔法文明昌盛的埃拉西亞一年有餘,對這種生活和戰鬥中都很方便的小技倆,阿斯拜恩已經熟的不能再熟,見怪不怪了。

阿斯拜恩轉過頭,向下延伸的頭盔邊沿和肩甲之間發出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碰撞聲。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被掩蓋在麵甲陰影下,如同今晚隱藏在姊妹的陰影中的月亮一般散發著幽幽淡藍色光芒的眼睛。

那是一雙和雪原上的蒼狼再也相似不過的眼睛,那也是一個和雪原上的蒼狼再也相似不過的優秀軍人。

左手輕輕敲了一下胸甲,擠了擠眼睛在麵甲下做了個輕柔的笑容。雖然有冰冷的麵甲遮擋,但對方顯然已看到了他的笑容。阿斯拜恩感到對方也輕輕笑了一下,隨後一陣疾風吹來,罩袍翻飛之間,眼前豁然開朗,那裏,狹窄的穀地盡頭,一條砂石路傾斜著向下延伸,消失在一大片黑黝黝的陰影之中。

“準備戰鬥!”

閉了一下眼睛,調整了呼吸之後再睜開。一陣戰栗猶如電流般從頭頂直到腳底,阿斯拜恩能感到眼睛中微微的刺痛和熱量。他知道,此時血絲慢慢從眼白中泛起,如果這是白天,被孩子們看到這種血灌瞳仁的形象,恐怕都要嚇的哭出聲來。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會陪著阿莫妮亞逛街,雙手都掛滿購物口袋,即便膝蓋和小腿發酸發疼也能微笑著看著愛人的男人,而是一個揮舞著火焰般的曲刃雙手劍,把那些會陪著愛人逛街,雙手都掛滿購物口袋,即便膝蓋和小腿發酸發疼也能微笑著看著愛人的男人一切兩半的殺人機器。

自打默拉德軍占據了比隆,整個倫巴底南部就徹底亂了套。國王陛下雖被比隆的大商人急匆匆獻上的無數箱金銀財寶的光芒晃花了眼睛,卻也沒忘了自己來倫巴底是做什麼的。

出於種種考慮,比隆城沒有遭到搶劫和兵火,默拉德人以此為據點,一半的兵力被分成無數個小隊被派了出去,在整個波河下遊平原縱橫馳騁。雖然默拉德軍隻有不到五千,但他們在比隆附近招募了為數相當多的雇傭兵。倫巴底本就是雇傭兵雲集之地,許多雇傭兵甚至就出生在這裏。默拉德人也不管素質良莠不齊,隻要自備武器的人便一股腦兒當作傭兵招收過來。這些雇傭兵中固然有許多正規的傭兵團,但也有的是被驅逐出家族的矮人強盜,波河蘆葦叢生的沼澤地裏安家,偶爾衝出去搶掠河道上的商船的水盜,甚至還有在波河河口一戰中被徹底打散的敗兵,都被國王用比隆大商人進獻的黃金招致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