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各樣的、數不勝數的加工屍體的昆蟲,聞到這來自遠方的惡臭,就飛奔而來。這些是什麼氣味?好像是癩蛤蟆、水蛇、蜥蜴、刺蝟、田鼠的屍體。農民鋤地時遇到這些小動物,就用鏟子捅破它們的肚皮,把它們扔到小路上。這些加工屍體的昆蟲撲向這張寬闊的樹葉。
樹葉立即被染成青綠色,好似微微發臭的碎肉。這些蟲子被死屍的味道迷醉了,手舞足蹈起來。這真是它們無窮的樂趣啊!它們在葉麵上滾動,鑽進蛇根海芋的袋子裏。在烈日照射下,在幾個小時內,這個袋子裝得滿滿的。
通過這個袋子狹窄的開口,我們朝裏麵瞧瞧。在別的地方,沒有見過這樣嘈雜擁擠的場麵。這簡直瘋狂極了,裏麵混雜著脊椎骨、肚腹、鞘翅和爪子。這個東西亂晃亂動,身子打滾,好似關節被鉤住時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它一會兒直起身子,一會兒又倒下;時而上升又時而下陷,一直被持續不斷的漩渦撼動著。這是一次縱酒狂歡、一種震顫性癲癇的綜合發作。
在一大群蟲子中,有幾隻蟲子顯得鶴立雞群。它們經過中央竿子或者袋子的內壁攀爬到袋子的細頸。它們會一起飛走嗎?絕對不會。在井口,它們自由自在,忽而縱身跳下漩渦,又陷於狂歡之中。誘惑是無法抵禦的。除了夜晚或者第二天醉意消失的時刻外,沒有一隻蟲子會舍得離開這次集會。在臨走時,混雜一起的蟲子掙脫相互的摟抱,慢慢吞吞地,戀戀不舍地從這個地方消失了。在這個惡魔般的袋子裏隻剩下一堆死去的和奄奄一息的蟲子,被拔掉的爪子和支離破碎的鞘翅,這就是瘋癲的狂歡的後果。很快就來了鼠婦、螞蟻等,它們將爭奪死去的蟲子。
這些蟲子在幹什麼呢?它們成了花朵的囚徒嗎?纖毛的柵欄使花朵成了隻能進不能出的陷阱嗎?不,它們不是囚徒。大批蟲子順利地出走就是證明,它們完全可以自由離開。它們受到一種虛假的氣味的欺騙,來積極產卵,就像它們在屍體的遮掩下所做的那樣嗎?不,不是的。在蛇根海芋的袋子裏,沒有卵的痕跡。它們來了,受到死畜生氣味的召喚。它們瘋狂地盤旋打轉,瘋狂聯歡,樂此不疲。
在狂歡的高潮中,究竟會有多少蟲子來了呢?我剖開花的袋囊,把裏麵裝著的東西倒在瓶子裏。無論它們是多麼陶醉,可是在我清點統計時仍想設法逃離。我希望這次清點準確無誤,於是就用幾滴二硫化碳將這群蟲子熏醉。我一共清點出 400 多隻蟲子。這就是剛才在蛇根海芋袋子裏亂蹬亂動的波浪。
在春天,皮蠹和腐閻蟲是死屍狂熱的開發者。那混亂群體中隻有這兩種昆蟲。這是一張奔向這朵花的蟲子清單:
擬白腹皮蠹 120 隻、帕拉達利斯皮蠹 1 隻、安堵拉徒司皮蠹 90 隻、半斑腐閻蟲 12 隻、色斑腐閻蟲 4 隻、脫汙腐閻蟲 15 隻、酒腐閻蟲 2 隻、撒波尼迪丟斯腐閻蟲 160 隻、光腐閻蟲 2 隻。
另外還有一個細節需要注意,就像注意這個巨大的數字一樣:在這個場合裏,許多種和皮蠹以及腐閻蟲一樣醉心於開發動物屍體的昆蟲卻蹤影全無。奔向我的鼴鼠屍堆的昆蟲從來就少不了西緒福斯蟲和埋葬蟲。但是,這一次它們卻沒有來。對蛇根海芋的氣味無動於衷。在我觀察研究的 10 朵花中,一種也沒有出現。
而另一種狂熱的腐物愛好者——雙翅目昆蟲,也沒有出現。不錯,很多蒼蠅突然趕到,它們是一些呈灰色或者略帶藍色的,還有一些呈金屬綠色。它們停在花瓣上,有的甚至鑽進發出惡臭的袋子裏,但它們卻很快幡然醒悟,立即匆忙離開。花朵裏隻剩下皮蠹和腐閻蟲。這又是為什麼?
我的朋友比爾,它生前是條對主人忠心耿耿的狗,它有很多怪癖,其中一個是:如果它在路上遇到一具幹燥的鼴鼠屍體,雖然這具屍體早已被行人踩扁,經過太陽的暴曬,已經變成了木乃伊,它感到很愜意,然後用自己的身體去摩擦這具屍體,從這個屍體的鼻子擦到尾巴。它身體神經質似的痙攣震動後,又在這個木乃伊上摩擦自己的身體,先摩擦一個脅部,然後摩擦另一個脅部。在它看來,這個木乃伊就是它擦香的小袋囊、它的小香水瓶。它隨心所欲地把身體變香後,站立起來,抖抖身子,然後離開。它對這類化妝品非常滿意。我們不要毀謗它,更不要議論它。其實,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在這些喜愛死動物氣味的昆蟲中,它們難道就沒有這種習性嗎?皮蠹和腐閻蟲來到蛇根海芋的花裏,雖然它們可以隨時離開,但卻整天在那裏亂蹬亂動。在狂歡的嘈雜喧鬧中,大量的昆蟲死在了那裏。挽留它們的不是含脂肪的食物,因為蛇根海芋花並不能為它們提供什麼食物;也不是產卵,因為它們不會把卵產在這個饑餓之地。那麼,這些瘋狂的蟲子在那裏幹什麼呢?很顯然,它們迷醉於惡臭的氣味中,就像比爾喜歡在那隻鼴鼠的木乃伊上摩擦一樣。
這種嗅覺對某種氣味的陶醉,使得這些蟲子從附近地區,甚至從人們不了解的遠方飛過來。同樣,埋葬蟲也用這種方式尋找居所,它們從田野裏跑到堆滿腐爛物的地方。一股濃烈的氣味向它們傳遞信息。
我們離這股氣味幾百步遠時就感到刺鼻難受。它突然降臨,在我們的嗅覺能力之外的地方就能夠讓這些蟲子樂不可支,欣喜若狂。
齒菌孢囊是盔球角糞金龜的美味佳肴,根本就沒有這類劇烈的氣味能夠在空中傳播。至少對我們來說,它是沒有氣味的。尋找它的昆蟲不是來自遠方,就住在隱花植物生長的地點。無論這種地下的齒菌孢囊散發出來的氣味是多麼微弱,昆蟲美食家都具有這種感知氣味的能力。它們貼著地麵探尋挖掘。狗也是同樣,鼻子貼著地麵,邊走邊探索。然而狗最主要的尋找目標——塊菰,會發出一種濃烈的香味。
但是,關於大孔雀蛾和飛到在囚禁中孵出的雌小闊紋蛾那兒去的小闊紋蛾應該說些什麼呢?它們從地平線那麼遠處飛來。在這樣長的一段距離之外,它們感覺到了什麼呢?它們感覺到的真是一種我們物理學所稱的氣味嗎?對此我不敢確定。
狗非常靠近目標,貼著地麵嗅,聞到了塊菰。它又用嗅覺搜尋主人留下的蹤跡,重新找到相距很遠的主人。但是,在幾百步之外,在幾公裏之外,塊菰對它來說就已經暴露了嗎?在杳無蹤跡的情況下,它能夠同主人重新會合嗎?當然不能。狗雖然有著極其靈敏的嗅覺,但是沒有這樣的業績。可是,飛蛾卻能夠完成這樣的業績。遠在天涯也好,在我的桌子上孵出的雌蛾沒有在外麵留下痕跡也好,這些都對飛蛾形成不了幹擾。
氣味、普通的氣味、影響我們嗅覺的氣味,都是由有氣味的物體散發的分子組成的,這一點已得到公認。有氣味的物質把它的分子傳播到空氣中,同時在空氣中分解擴散。這正如糖在把甜味傳給水的同時,分子又在水中分解擴散一樣。氣味和味道可以用某種方式檢測。
在引起強烈氣味的物質粒子和受到強烈刺激的敏感乳突之間存在著很大的聯係。
我們十分肯定的是,蛇根海芋裏有製作並使空氣發臭的濃汁。酷愛屍體氣味的皮蠹和腐閻蟲就是因為氣味分子的擴散而獲取信息的。
同樣,稍微發臭的癩蛤蟆身上散發出臭味的微粒,從空氣傳播到遠方,使埋葬蟲感到欣喜若狂,心向往之。
然而,從雌蛾或雌大孔雀蛾身上散發了什麼呢?從我們的嗅覺來看,散發出的東西是微乎其微的。當雄飛蛾飛來的時候,這微乎其微的東西大概用它的分子布滿廣闊的空間,半徑有幾公裏。蛇根海芋的惡臭沒有辦到的事,而無臭的東西卻辦到了。不管物質怎麼可分,人們卻不願意作出這樣的結論:一粒胭脂紅染料可以染紅一湖水,霧會充滿廣闊無垠的天空。
還有另一個理由。雄飛蛾來到我的工作室後,它們沒有顯得絲毫心煩意亂。因為這間房屋早已充滿了濃烈的氣味。這種氣味會壓住和清除一切其他細微的氣味。
強音能夠壓住弱音,使人聽不見弱音。強光可以遮沒弱光,因為它們是同種性質的波。但是,即使是雷鳴也不能使最細小的光束變暗淡,正如太陽那耀眼炫目的光輝不能消除最微弱的聲音一樣。光和聲是性質迥然不同的波,它們互不影響。
用蝰蛇、薰衣草以及別的東西做試驗,這似乎說明氣味有兩種不同的起源方式。讓我們以波動現象替代發射現象吧,這樣,大孔雀蛾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在絲毫不失去自身物質的情況下,光是用自身的振動來震撼太空,用微光布滿廣闊的星空。飛蛾母親的信息傳遞和交流大概就是這樣。這種信息流不發射分子,它是在不斷地振動,振動產生波,這種信息就依靠波的振動傳播到一定距離之外。這些傳遞的距離與物質的真正擴散是不相容的。
因此,總的來說,嗅覺有兩個領域:物質擴散在空氣中的粒子領域和物質振動的以太波①領域。隻有前者為我們所熟悉,它同樣也屬於昆蟲。讓西緒福斯蟲和埋葬蟲了解到露鼠的惡臭的,正是依靠這個領域。
第二個領域使信息的傳遞空間範圍變大了很多。我們人類由於缺乏感知這些波振動的器官,因而對這個領域的情況一無所知。大孔雀蛾和小闊紋蛾在舉行婚禮的時候就利用了這個領域,而其他的昆蟲根據自己的需要,或多或少地了解和應用一些。
如氣味同光一樣有它自己特殊的 X 射線。但願我們的科學研究受到昆蟲的啟發製造出來一種能夠感知氣味方麵的 X 射線機械。這個人造的鼻子將帶領我們進入一個奇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