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直在平靜中度過,華龍繼續跟張忠和楊柳川偵破各種大小案件,賈明因為是副隊長,隻去到處走走轉轉,不再參與具體的破案工作,涉及技術性的工作都由華龍負責。
洪爺在賈明給華龍他們告狀之後,本來想撤賈明的職,但是,看在他曾經給郎大中當過秘書的麵子上,加上華龍做了很多工作,洪爺暫時壓下了這股火,但是一些重要案件決不讓賈明沾邊,賈明也自得其樂,每天到處轉轉,隻當遊山玩水了,樂在其中。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整個利民市都在進行“文化大革命”,滿街都是大字報。
高敏每天下班回來,都能看到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她以為,縣城跟市裏畢竟還有一段距離,可是沒想到,利民縣城裏也到處貼滿了大字報,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所在的醫院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先是院裏開會,會上,上級領導發表講話,首先宣布了一項重要任命,那就是曲光榮當了醫院的革委會主任,正式拉開了利民縣醫院“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曲光榮當上院革委會主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揪鬥老院長盧大忠。
那一天,醫院的院子裏站滿了醫護人員,部分病人也被叫到了醫院的院子裏,曲光榮站在醫院的一個乒乓球台上,對著全醫院的人喊話:“醫護同誌們,你們好!今天我們在這裏召開批鬥大會,批判我們醫院的白專典型,大家都認識他,他就是盧大忠,他不僅當過國民黨的醫生,還在解放後極力鼓吹學習業務,使很多醫護人員上當受騙,成為走白專道路的爪牙。今天,我們不批判他就不能平息民憤,你們心裏有什麼話想說,就勇敢地站到這個台上來,有我在,你們都不要害怕,縣醫院再也不是盧大忠的天下,而是革委會的天下。現在,我宣布:批鬥大會現在開始。”
曲光榮的話音剛落,醫院的一個女護士衝上了乒乓球台,她站在那裏,聲淚俱下地控訴了盧大忠。“同誌們,就是這個盧大忠,曾經幾次要開除我,剝奪我為人民服務的權利。他總是跟我強調,要學好業務,難道就是讓我也成為走白專道路的典型嗎?”
女護士的話音剛落,曲光榮就帶頭喊起了口號:“打倒盧大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毛主席萬歲!”
兩名護士發言後,曲光榮的眼睛在人群裏掃視了一圈後,盯住了高敏,問:“高敏醫生,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高敏的心“咯噔”一下,看起來曲光榮是想利用自己很多年前在醫院實習時的那次醫療事故來整治老院長,自己千萬不能上他的當。
“我、我牙疼。”高敏說著,用手捂住了腮幫子,院子裏的人哈哈笑起來。
曲光榮沒想到高敏會用這一招,他大聲地說:“笑什麼笑!沒見過牙疼還是沒聽說過牙疼?”
下麵一個住院病人說:“沒看過牙疼。”
曲光榮即使當了革委會主任,也不敢對病人怎麼樣,他隻好沒好氣地說:“今天的批鬥會就開到這裏。但是,我們這僅僅是開始,以後要隨時召開這樣的會議,希望大家做好發言的準備,踴躍發言,才能體現對黨的忠誠。”
散會了,老院長掛在脖子上的牌子被摘了下來。高敏很同情老院長,看到老院長走進樓門的時候,她立即迎了過去,給老院長倒了一杯開水,遞給老院長。
“老院長,您喝口水吧!”高敏說,她覺得此刻自己幫不上老院長什麼忙,隻有關心老院長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孩子,我不能給你惹麻煩啊!”老院長已經很久沒喝水了,嘴上起了一圈水泡。
“沒關係的,老院長,我可不怕。”高敏說。
“千萬要多加小心啊,那個人不是個厚道人。”老院長提醒著高敏。
“我知道了,老院長。您就放心吧!”高敏從心裏感謝老院長。
老院長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當年高敏沒結婚的時候,曲光榮就總往高敏身邊湊,老院長早就看得很明白。那時,曲光榮還沒有得勢,現在,曲光榮已經是醫院裏最大的領導了,醫院裏的大小事都是曲光榮說了算,所以,老院長最擔心的就是曲光榮欺負高敏。
高敏是個要強的女人,在縣醫院裏除了老院長,就是高敏的醫術最好了。這些年,高敏已經從一個實習醫生成長為科主任,利民縣醫院隻有高敏和老院長是正規醫學院校畢業的學生,因為肯於鑽研,也是高敏超過別人的優勢之一。
老院長猜得沒錯,曲光榮其實一直也沒放棄打高敏的主意。
雖然高敏已經生了兩個孩子,身材還是那麼苗條,她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走路的時候,兩根辮子在身後跳來跳去,很有節奏感。醫院裏的很多醫生護士都喜歡跟和藹的高敏相處,那些住院後出院的病人也願意沒事的時候到醫院看看為他們治病的高醫生,順便跟她說幾句話,聊聊她的兩個女兒,看著高敏微笑的樣子,病友們很開心,高敏也很知足。
可是這樣的日子卻被曲光榮給破壞掉了。
曲光榮垂涎高敏已久,現在老院長已經被打成了走白專道路的專家,沒有人再敢出麵保護高敏了。曲光榮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是院革委會的主任了,主任的諧音就是主人,那麼,自己就是縣醫院的主人了,這些醫生、護士都是為自己服務的。當然,他想親近誰,那是他們的榮幸。他做夢都想跟高敏親近,這一刻,他的這個願望已經不可遏製地蹦了出來。
自從生孩子之後,高敏就沒值過夜班,老院長為了照顧高敏,確實想了許多辦法。可是,曲光榮卻想,不讓高敏值夜班,自己就沒有機會接近高敏,大白天的,醫院裏到處都是醫護人員和患者,自己雖然是革委會主任,但也不能太出格,畢竟,高敏家在利民市住,誰知道她能認識到哪一層的革委會主任呢!
曲光榮找高敏談話的時候,高敏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的。她知道,從老院長下台,曲光榮搶班奪權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失去了安全感。曲光榮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斷了那個想法,在她看來,這小子蠻執著。可是,曲光榮的這個想法是令人不齒的,她是不會滿足他的。
坐在曲光榮辦公桌的對麵,高敏問:“找我有事兒?”
“是啊,找你談件工作的事兒,你能不能克服一下困難,值夜班呢?”
“值夜班?你是知道的,我家不在利民縣住,家裏有兩個孩子,沒有人幫我帶孩子,值夜班有困難,希望主任考慮。”
“我也沒說你必須值夜班,隻是大家都對你不值夜班有意見。我雖然當著革委會主任,可我向情向不了理啊!”曲光榮有些無奈地說。
“我的困難人人都知道。如果你硬要讓我值夜班,我也沒意見,隻是我不能保證每個班都能值。”
“隻要你能值夜班,就是給醫院帶個好頭,這也是支持文化大革命嘛!”
“我隻知道值班給病人看好病,跟支持不支持誰沒關係。如果沒事,我走了。”高敏說著,就要往外走。
“高敏,你別走。我還有話沒說完呢!”曲光榮急忙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伸手攔住了高敏。
“你要幹什麼?”高敏瞪起眼睛問。
“我不幹什麼。我隻是想近距離地看看你。”曲光榮說話的語調有些顫動。
“有什麼可看的?你可是革委會主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高敏說完,就離開了曲光榮的辦公室。
高敏因為不想低聲下氣地求曲光榮,隻好值了夜班。
如果華龍晚上在家,高敏還能放心,可是,大部分時間華龍不在家。高敏隻好把兩個孩子寄放在家屬院裏的孫巍家,孫巍是個爽朗的女同誌,她對孩子很關心,也很細心,每一次看到兩個孩子在院子裏玩耍,孫巍都能給孩子們帶來驚喜,不是陪著她們玩,就是給他們買來食品或玩具什麼的,兩個孩子都喜歡孫巍阿姨。
高敏沒想到,她值夜班的第一個晚上,曲光榮就來了。
晚上,病人很少,高敏趁著這個間隙在看醫學書。畢業這些年,她一刻也沒放鬆學習,即使在孩子小、家務負擔很重的情況下,她自己仍然能利用一切空隙學習,在高敏看來,醫學就是需要一輩子付出時間和精力的科學,疑難病症在不斷增加,要想解決所有的病症不僅需要臨床的實踐,還要多接觸前沿信息,不了解新動態,盲目地治療,也不符合科學。
高敏正看到入神處,突然聽到了沉重的喘息聲,她猛地放下書,有些驚恐地抬起頭,原來曲光榮已經站在了她的麵前。高敏知道該來的必定會來,但是她還是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鎮定地問:“曲主任,您有什麼事?”
“高敏,你就成全我一回吧!”曲光榮近乎哀求地說。
“成全你什麼?我在值班,希望曲主任不要影響我的工作。”高敏嚴肅地說。
“我影響你工作了嗎?現在沒有病人,你可以休息了。”曲光榮滿臉堆笑。
“值班是醫生的職責,如果我不堅守崗位,來了病人找不到醫生,我就是失職。如果耽誤了病人的治療,出了問題誰負責?”
“行,高敏,你厲害。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很關心你,隻是你不知道,我尊重你,但是你也別太把自己看高了。沒有老院長護著你,其實你什麼都不是,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女人,什麼大學生啊,狗屁!”曲光榮罵著,轉身走了出去。
高敏看著曲光榮走了出去,頹喪地坐在了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她最擔心的是曲光榮在她麵前動粗,她知道,以曲光榮的造反派脾氣,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曲光榮走出去之後,高敏將醫生辦公室的門反鎖上,自己坐在辦公室裏繼續看書,偶爾她能聽到不遠處的護士辦公室裏傳來的呻吟聲,高敏知道,曲光榮在她這裏沒能得逞,在護士那裏卻得手了,跟高敏一個班的那名護士,正是在批鬥會上痛批老院長的那名護士。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高敏的心情有些煩躁,她不知道未來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麼,她雙手捂著耳朵,看著那本醫學書,直到天亮。
早晨,醫院裏的幹事通知全院職工召開大會,高敏不知道曲光榮又要耍什麼花招,她想找老院長談一談,可是,老院長不僅被撤掉了院長職務,還被取消了行醫資格,被貶到總務處打掃衛生間。高敏要找老院長,隻能到男衛生間去找,很不方便。高敏沒辦法,不管曲光榮怎樣耍花招,高敏隻好硬挺了。
果然不出高敏所料,全院職工大會上,曲光榮說:“今天召開全院大會,是宣布兩項任命決定的,經過院革委會研究,決定任命張紅為護士長,免去李蘭的護士長職務;任命馬銳為科主任,免去高敏的科主任職務。在這裏,我還要重申一遍,凡是不支持我工作的人,就是不支持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支持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動派,就要被打倒!好,散會。”
曲光榮站在台子上講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高敏。
曲光榮的一番話,還是在全院職工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沒等曲光榮講完,下麵的醫生和護士們已經麵麵相覷。他們感到突然,甚至有人悄聲地說:“張紅那個爛貨都能當護士長?這醫院不是變天了嗎?”
“已經變天了,你還沒看出來?連高敏都被撤職了。”
“馬銳不是出過醫療事故嗎?人家家屬還在告他呢!”
“告有什麼用?現在文化大革命了,人家是造反派,誰敢惹?”
人們小聲議論著離開了會場。
高敏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突然感覺渾身都很放鬆。同時,一個新的想法在她的腦子裏湧了出來。
值了一個夜班,高敏在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家。
高敏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孫巍家接孩子。華劍和華文姐妹兩個看到高敏回來了,很高興。尤其華文,張著兩隻手想讓高敏抱。高敏走過去,抱起華文,問:“小文,你跟姐姐在孫阿姨家乖不乖?”
“我們很乖的。”華劍搶著說,華文也點點頭,高敏笑了。
“小孫,總是麻煩你,真有些過意不去了。”高敏誠懇地說。
“沒什麼,隻是你這樣工作太辛苦了,該想個辦法調回來。”孫巍建議道。
“是啊,我也這麼想,今天我跟華龍談談,看看能不能求人幫我辦一下工作調轉。隻是現在太嚴了,輕易不給調轉,我有個同事,是跟別人對調的,很多事也不隨心。”
“唉,趕上這個年頭,沒辦法。”孫巍有些抱怨地說。
“小孫,你早點休息吧,孩子在你這裏也把你給累壞了,我們先回去,小劍、小文,跟孫阿姨再見。”高敏一隻手拉著華劍的小手,一隻手抱著華文,回到了自己的家。
華龍還沒回來,冷清了兩天的家顯得格外清靜。高敏將華文放在床上,動手做飯。其實也沒什麼可做的,無非是餅子就鹹菜,華文的牙還沒出奇,給華文要做些軟一點兒的飯菜,高敏將玉米麵和成了糊糊,放在開水裏攪拌,盛出來的時候又在裏麵倒進了一些醬油,有了鹹淡的滋味,華文很喜歡喝。
高敏又將玉米麵餅子切成小塊,放進碗裏,拌上鹹菜,盛給華劍,兩個孩子對這樣的飯菜沒有挑剔,看著她們吃得很香的樣子,高敏覺得一陣陣辛酸。吃著飯,她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