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
才進6月，天氣就跟下火了一樣。華劍跟同學們坐在教室裏正在緊張地複習，準備參加高考。靠南窗子的位置誰都不愛坐，有同學買了窗簾，遮住了火熱的太陽，可是隔著窗簾，陽光還是灑在了同學們的身上。
說話一向嬌滴滴的姚靜說：“華劍，我都要被曬昏了，能不能跟姐換個位置呢？”
“你個小妖精，竟敢揀我的便宜，換個位置可以，但不能讓我叫你姐，我比你大三天，我才是你姐呢！”因為姚靜和妖精諧音，有時華劍就喊姚靜為妖精，姚靜對這個稱呼一點也不介意，她認為能當上妖精的人那可是不簡單的。
華劍拿著自己的書包，換到了靠窗子的位置，自願接受陽光的照耀。
後座的肖軍替華劍打抱不平，“我說妖精，你也太欺負人了吧？上周華劍已經坐在窗子那兒了，這周輪到你了，你又讓人家華劍坐那裏了，你安的什麼心啊？說你是妖精還真沒冤枉你。”
“行了，肖軍，妖精怕曬的，一曬就該現原形了，我們就體諒她一下吧！”華劍非常寬容地說。
“就是嘛，人家華劍都沒說什麼，你在那豬鼻子插什麼大蔥啊？”姚靜一臉不屑地說。
“行，姚靜，你就幹損人不利己的事吧！我不管了。”肖軍說著，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往教室外麵走。
“肖軍，你要幹什麼去？”班主任李老師手裏拿著一張紙走了進來。
“我，我要上廁所。”肖軍支吾著說。
“老師要說件很重要的事，能挺住嗎？”李老師問。
“嗯，能。”肖軍說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老師走上講台，揚著手裏的那張紙，“同學們，我跟大家說件事，今年的高考要求提前報名，就是說，不等考試成績出來，我們就要先報考誌願。”
教室裏開始了嘰嘰喳喳地議論。“我們都不知道考多少分，怎麼報啊？”
“是啊，考試成績都沒出來，就讓我們報誌願，往哪兒報？報了能不能去上，這些事也弄不清楚啊！”
李老師看到在下麵議論紛紛的同學們，接著說：“這件事老師也說不清楚，這不是我們能定的事。所以，我們隻好聽從上麵的，上麵讓我們提前報考就提前報考吧，先報著，最後不管考哪兒，都會有個地方的。大家就當我們已經考完了，根據自己實事求是的成績寫，肯定會沒錯的。”
“老師，真是沒有辦法寫，這樣報考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華劍說。
“老師問你，你的理想是什麼？”李老師問華劍。
“當作家呀！”華劍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就報北京大學中文係。”李老師斬釘截鐵地說。
“對呀，我喜歡什麼就報什麼。”華劍豁然開朗。
“你們有自己的想法，假如你們是學理科的學生，將來想當一名醫生，那就報醫學院校，想當一名工程師，就報工科院校。而你們是文科的學生，如果想從事金融行業，就報考財經大學，想當老師，就報師範院校，這樣想，不就簡單多了嗎？每批錄取都有一些學校，自己選擇一下，到時候分數出來按照分數段錄取，能去哪所學校就去哪所學校了。”李老師給學生們解釋著。
“不過，最好回家都跟父母商量一下，考大學也是你們一輩子的大事，多聽聽父母的意見沒錯。”李老師補充說。
華劍把報考誌願拿回家的時候，碰巧華龍在家。華劍奇怪，“爸，今天您怎麼回來這麼早呢？”
“我知道你今天有事找我啊！”華龍笑。
“真的嗎？爸，您不愧是大偵探啊！”華劍說著，摟住了華龍的脖子。
“都要考大學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華龍說。
“爸，我就是考上博士也照樣跟您撒嬌，誰讓您是我爸呢！”華劍說。
“好啊，小劍，就怕你不理爸爸呢！說說，你有什麼事？”華龍問道。
“就是報考的事兒，老師說了，今年不等高考成績出來就報誌願。這不是難為人嗎？”華劍覺得自己很為難。
“確實有些不盡情理，還沒考試呢，誰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啊！提前報考這件事，其實爸爸也不太理解。”華龍也覺得這個政策對即將參加高考的孩子們有一定的負麵影響。
“爸，您說怎麼辦呢？這幾天老師就讓我們交上去報考誌願的意向呢！”
“小劍，這事其實也好辦，你想考什麼就報什麼，考試成績夠了就錄取咱，不夠就等下一個誌願錄取。你不要想太多，免得影響了學習。”
“爸，您說我能不想嗎？萬一我報的沒考上呢？如果降一檔錄取對我和考生來說都不公平。”華劍有些氣憤了。
“這是國家的高考政策，你個人是沒有能力改變的，隻能想好自己的誌願，填報好，爭取考上自己最理想的學校。”華龍進一步開導著華劍。
“隻好這樣了。”華劍歎了一口氣。
“小劍，想好報考哪所學校了嗎？想報什麼專業？”華龍問。
“我想報考北大中文係，將來當個作家。”華劍充滿信心地說。
“小劍，你想當個作家爸不反對，當作家業餘時間也可以寫作，但是，你今後從事的職業很重要。”華龍說。
“爸，難道您不希望我考上中文係？”華劍問。
“爸爸希望你能學有所長，學有所用。”
“爸，您有什麼想法就跟我說。”華劍明白爸爸不同意自己報考中文係。
“公安大學和刑警學院去年就恢複本科教育了，麵向全國招生。爸爸希望你去搏一搏。”
“考警校，當警察？”華劍一直做著作家夢，從沒想過當警察。
“是啊，考警校，當警察。”華龍的語氣很堅決。
“警校好像都招理科，我是學文科的，怎麼考？”
“爸爸已經找人打聽過了，刑事偵查專業招收文科生，按照你的成績，爸爸估計沒問題。”
“爸，原來您都幫我問好了。可是，您還沒問過我願意不願意當警察呢！”華劍有些不理解爸爸的做法。
“想想為了救你犧牲的楊叔叔，你就會明白爸爸為什麼讓你報警校，更應該明白將來你要做什麼了。”華龍說完，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華劍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楊柳川那張很帥氣的臉不斷地在她的麵前晃動，他拉著華劍奔跑的情形又浮現在華劍的眼前。楊柳川中彈了，華劍抱著楊柳川流血的頭號啕大哭，楊柳川費力地睜開眼睛，對華劍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小劍，好好學習。”
難道楊叔叔讓我好好學習就是為了將來當個好警察？
這個夜晚，華劍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睡實，她在自己的理想和對楊柳川的感恩之間進行著艱難的抉擇。
華龍跟高敏這一夜也睡得都不踏實。
月光照在窗子上，隔著窗簾，清晰地照見華龍夫婦的臉龐。
“小敏，我估計小劍這一夜都不能睡著。”華龍心裏有些不安。
“都怪你，給孩子這麼大的壓力。她愛學什麼就讓她考什麼算了。”
“很多事不是自己喜歡什麼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華龍長歎一聲。
“我們家有你一個警察都夠折騰的了，你讓小劍也考警校當警察，我不太讚成。一個女孩子，她想學中文，將來當個作家，或者當個記者、編輯什麼的，不是挺好嗎？你非讓孩子報警校，不知道你中了哪門子邪？”高敏小聲數落著華龍。
“如果沒有楊柳川，就沒有華劍的今天，更談不上考大學報考什麼專業這件事，我是希望華劍報警校，有人接我們的班，楊柳川在九泉之下也會心安的。”華龍感慨著。
“要是這麼說，我也不反對了。給孩子點時間，等小劍轉過彎來，她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高敏通情達理地說。
夜色已深，華龍和高敏還在為女兒報考的事情輕聲地聊著。在另一個房間裏，華劍經過一番輾轉反側，終於拿定了主意。
早晨，華龍和高敏還沒起床，華劍已經給自己熱好了飯菜。自從上了高中，她每天都給自己熱飯，把弟弟妹妹的飯菜放在一邊，等著高敏起床再給他們熱。她知道母親高敏的身體不好，讀高中每天去學校很早，她自己完全能照顧好自己，她不想讓父母為她操心。可是這次報考，她知道父親華龍是很重視的，否則也不會跟她推心置腹地談話。
華劍意識到自己要考中文係當作家的理想，僅僅局限於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個人的命運要和國家的命運相聯係，像父親一樣能為社會和老百姓實實在在做點什麼，就要選擇另一條道路，走這條路，才能不愧對楊柳川。想明白了這一點後，華劍的渾身變得輕鬆起來。
華劍在路上騎著自行車的時候，遇到了從另一條胡同出來的姚靜。
“華劍，你想好了報哪裏沒？”姚靜問。
“想好了。”華劍答。
“報哪裏？”姚靜又問。
“報警校。”華劍又答。
“什麼？報警校？”姚靜吃驚不小，車把一歪，跟華劍撞在了一起。
華劍根本沒防備，一下子沒扶住車把，車子倒了下去，華劍從車上跳了下來。姚靜也沒料到華劍的車子會倒下去，她也隨著倒了下去，很不幸，她沒來得及跳下來，整個人歪倒在地上，褲子磨破了一道口子，腿上也冒出了血。
“啊，流血了！”姚靜開始大聲哭起來。
華劍立即扶起姚靜。“姚靜，不哭，我給你看看。”
“看什麼看啊，都怪你。”姚靜埋怨著。
“怎麼能怪華劍呢？我就在你們倆後麵騎車來著，是你先撞的華劍，你自己摔倒了還賴人家華劍，姚靜啊姚靜，你真是妖精。”肖軍家跟姚靜家住在一條胡同裏，姚靜遇上華劍的時候，肖軍正好出胡同，他一直在兩個女孩子後麵騎車，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我要是妖精就好了，就不知道疼了。”姚靜哭唧唧地說著。
“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華劍建議道。
“上什麼醫院啊？就趴在地上擦破點皮也值得大驚小怪的。華劍，你不能去，是她自己摔倒的，別讓她訛你醫療費。”肖軍從小就看不上一個胡同長大的姚靜。
“是我自己摔倒的又怎麼樣？我不去醫院，免得說我訛人家的醫藥費。”姚靜站起來去扶自己的自行車。
“這就對了，做人要敢於擔當，別在小事上磨嘰。”肖軍說著，一條腿跨上自行車就走了。
“姚靜，如果不去醫院，我們快去上學去吧！”華劍一邊用雙腿夾著自行車的前軲轆把車把扶正，一邊說。
“對呀，今天還要模擬報考呢！快走。”姚靜撿起地上的書包，放進車筐裏，也騎上了車子。
華劍跟在後麵，緊蹬了幾步，直奔學校大門。
華劍和姚靜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班主任李老師正站在講台上講模擬報考的事情。
“同學們，為了穩妥起見，學校把招辦發的報考表幫同學們重新印了一遍，你們在這張表上填報自願，等老師幫你們都看過了，我們再填正式的表。”
李老師說完，走下講台要給同學們發表格，他一眼看到了教室門口站著的華劍和姚靜。問：“你們兩個怎麼才來？”
“她們兩個在路上摔倒了。”肖軍不等華劍和姚靜說話，搶著說道。
“是這樣啊，沒磕著哪兒吧？”李老師關切地問。
“沒事兒。”華劍說，姚靜也點點頭。
“沒事就好。趕快回座位，一會兒就填模擬表了。”李老師一邊說，一邊返回教室。
華劍和姚靜走進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肖軍朝著華劍笑了笑，華劍對著肖軍點點頭。
填完模擬誌願的同學把表格交給了李老師，然後拿出書來自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