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4月5日是清明節。
這天早晨,華龍醒來的時候,心裏始終覺得不踏實。
“老伴,今天是清明了吧?”華龍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不再稱呼高敏為“小敏”,而是稱呼高敏為“老伴”了。
高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稱呼,跟華龍在一起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他跟華龍之間不僅是愛情,還有更濃的親情。
跟華龍在一起,高敏經曆了辭職當臨時工的經曆,後來有了政策,當年受到迫害的人可以按照政策落實工作,高敏認為當時是自己主動辭職的,雖然跟“文化大革命”有關,但畢竟不是組織行為,該個人承擔的責任就要個人來承擔,而且,臨時工幹到了一定程度,高敏又趕上了招合同工,合同一路簽下來,高敏成了大集體的正式工人。
雖然從地毯廠到了服裝廠,又從服裝廠來到了農具廠,期間,高敏一路坎坷,遭遇了很多白眼,也吃了不少苦頭,可是,這些年總算熬過來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高敏躺在床上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回憶自己坐在醫生辦公室裏,穿著白大褂,拿著聽診器給病人看病的情形,她也多次想辭去現在的工作,自己開個診所,可是,多年沒跟患者打交道,業務也已經生疏,高敏除了可惜自己白讀了醫科大學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想了。
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隻要兒女們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能和華龍在一起過一輩子,高敏感到知足。雖然每天的工作很辛苦,可高敏仍然樂在其中。
她早早起來,給全家人準備了飯菜,然後逐個喊了一圈:“起床,吃飯!”
華劍端著碗坐在華龍對麵的時候,華龍問:“最近案子多,你要跟你張忠叔叔多請教。”
“放心吧,爸,相信你女兒的悟性沒那麼差。”華劍對自己是正牌的大學生感到很自豪。
“別在老爸麵前耍高傲,我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麵都多,謙虛點。”華龍打擊華劍。
“要論現在的高科技,你們那一代早就落伍了。”華劍說。
“我們雖然跟你們比落伍了,但我們的經驗是很寶貴的。”華龍跟華劍各不相讓。
“行,我虛心跟你們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學習。”華劍說著,伸了下舌頭。
“又跟我耍貧嘴,今天你就跟我學去,一會兒跟我去個地方。”華龍說。
“好,我跟您學去。”華劍忍不住又貧了一句。
華龍心裏不踏實,因為今天是清明節。
他突然想起很久沒去看老市長了,老市長已經平反了很多年,應該給他立個碑了。華龍知道這幾天華劍他們偵破了一個案子,張忠給專案組的人放一天假。正好華劍今天不上班,華龍也不想驚動周圍的同事,就讓華劍送他去墓地。
清明時節,正是世間萬物回春的時候,地上的小草剛剛發出了嫩芽,小樹的外麵,也包上了一層綠色的樹衣。遠望,田野裏點綴著零星的綠,華龍知道,田野裏的是野菜。看著這些景色,華龍的心情很好。不禁回憶起小時候的一幕幕。
母親挎著小筐走在鄉間的田埂上,華龍拽著母親的衣襟,跟著母親往田野裏走去;母親手拿著鏟子在挖野菜,華龍也蹲在地上用小手從地裏往出拔野菜。當筐子裝滿野菜的時候,母親總會唱著歌兒,拉著華龍的手回家。
陷在回憶中的華龍,此時視野有些模糊。
開車的華劍見爸爸半天不說話,從後視鏡裏看到了眼睛濕潤的爸爸,驚詫地問:“爸,您怎麼了?”
“沒什麼,好好開車。”華龍揮一揮手,囑咐華劍後,他開始閉目養神。
“嘀——嘀——嘀——嘀”華劍按車喇叭的聲音讓華龍睜開了眼睛。
“小劍,怎麼了?”他疑惑地問。
“爸,前麵有一群羊。”華劍回答,車子開得很慢。
“不要按喇叭,免得弄驚了羊群。”華龍阻止華劍按喇叭。
“這麼大一群羊趕到路上來,真是影響交通。”華劍抱怨。
“這裏是農村,而且是村路,來的車少,幾乎談不上遵守交通秩序。”
“村路也是路,阻礙交通,在哪裏都不對。”華劍不再按喇叭,讓車速更慢了。
吉普車跟在羊群的後麵慢慢地前行,像上坡的老牛,華劍有些不耐煩,但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與其焦慮,不如欣賞,華劍看著前麵雪白的羊群,神色快樂起來。
“爸,很久沒見到這麼多羊了。”
“是啊,能夠在鄉村養羊,這是一條聰明的致富路呢!”華龍誇讚道。
“改革開放後,農民的生活確實好了許多。”華劍說。
“土地承包後,農民的積極性高了,還搞起副業,生活過得越來越好。”
還沒等華劍說話,前邊的放羊老漢揮著鞭子回了一下頭。這一回頭不要緊,正好讓華龍看到了他的臉。
“停車!”華龍喊。
“爸,您要幹什麼?”華劍不知道爸爸的想法。
“我見到了一個熟人。”華龍道。
“除了放羊老漢,哪裏能有您的熟人呢!”華劍驚訝,隨即踩了刹車。
“放羊老漢是我熟人。”華龍說著,推開車門就跳了下來。
他大踏步地走過了羊群,追上了前麵的放羊老漢。
“姑父——”華龍喊。
“你是?”放羊老漢回頭看著華龍。
“我是華龍啊!”華龍伸出胳膊抱住了放羊老漢。
“是你啊,小華。”放羊老漢認出了華龍,也緊緊地擁住了華龍,這一刻,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有淚光。
華劍站在吉普車旁,看著這一幕,她以為隻有電影裏才有這樣的鏡頭。
“姑父,您和閔紅姑姑還好吧?”華龍扶著老漢的胳膊問。
“還好,你怎麼樣?對了,小敏還好吧?”老漢問。
“都好。一切都好。”華龍應承著。
“很多年沒見到你們了,恍如隔世啊!”放羊老漢感慨著。
華龍不解地問:“您不是被安排到供銷社當主任了嗎?怎麼又撿起老本行放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