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5日,華龍六十周歲。他向組織提出了申請,退休回家休息。市委批準了華龍的請求,任命張忠為利民市公安局局長,張忠不再兼任刑警隊長。華劍正式接任刑警隊長一職,成為我國為數不多的女刑警隊長之一。
這時,華劍已經是男孩張迪的母親了。
周一的早晨,住校的張迪要返校,華劍問張軍:“迪子是你送還是我送?”
沒等張軍說話,張迪拎起了自己的旅行包,說:“誰都不用送,我自己走。”
“不行,還是讓你爸爸送吧!”華劍不放心。
“您們要是再送我,我就不去上學了。”張迪“威脅”道。
“好好,你自己去,我和你爸誰都不送。”華劍說著,拍了拍張迪的肩。
張迪拎著包往外走,到了門口,回過頭來說:“爸爸媽媽再見!”
華劍和張軍目送著張迪的背影,心裏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孩子長大了,要獨立了。”華劍傷感地說。
“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我們小的時候也都經曆過。”張軍安慰華劍。
“上班吧!”華劍上車,眼睛濕潤著。
華文和楊小川結婚後,生了一個女兒,聰明伶俐,正在學舞蹈。
鑲了牙的華文,越發地漂亮有韻味,她牽著女兒的手去舞蹈班的路上,接到了同事的電話,“什麼?要來檢查工作?”
“是啊,剛接到通知,下午就來。”同事在電話裏說。
“我馬上到單位。你先找出所有相關材料,我去了就看。”華文頗有指揮中心主任的幹練風度。
華武如願娶了張忠的女兒張思雅——一位端莊大方的幼兒園老師。思雅給華武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小名龍根,華龍和高敏對孫子龍根疼愛有加。
每當看到小孫子在他們麵前跑來跑去喊著“爺爺、奶奶”的時候,華龍和高敏雖然滿頭白發,卻也深感欣慰。
惟一讓高敏遺憾的是,華武還在街上站崗。王子申多次提出,根據華武的表現和能力,應該擔任中隊長的職務,可是華龍堅決不同意。為了華武的工作,高敏不知跟華龍吵了多少次,可是一點都不起作用。好在華武熱愛交警工作,每日在街上指揮著來往的車輛,仍然絲毫不懈怠。
閑暇的時候,不再是高敏一個人遠遠地望著華武,華龍偶爾也跟著高敏去看看華武。不時地,他也會趁著路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華武指揮交通的動作重複幾遍。惹得高敏會笑話他:“你的動作跟小武比,可真是差遠了。”
“我會認真地練一練的。晚上讓小武輔導我。”華龍一本正經地說。
“你沒事找事啊!小武累了一天,還來輔導你。再說,你學那個有什麼用呢?”高敏埋怨著。
“也是,可我會當成鍛煉身體啊!”華龍還是熱情不減。
“我說老太婆,你就別抱怨了,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高敏疑惑。
“一個讓我回憶的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華龍有些滄桑地說。
晚上,高敏躺在床上,聽著華龍均勻地打著呼嚕,她一直沒睡著。
六十年過去了,人生走過了一多半的時光,她跟華龍磕磕絆絆走到了今天,單單從華龍對她的稱呼上,她就知道自己早已青春不再。最初的小敏,後來的高敏,再後來的老高,然後是現在的老太婆,歲月洗去了鉛華,淘盡了自己的青春容顏,隻留下滿臉的皺紋還有飄飄的白發。
等到終於苦盡甜來,子女成人成才的時候,他們卻成為了老人。
“明天華龍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呢?”高敏在疑惑中,沉入了夢鄉。
這個早晨空氣很好,天空的色彩也很明豔,是不帶任何雜質的純藍和純白,華龍站在門口望著天,對高敏說:“真透亮,像心靈一樣透亮。”
“你還沒說帶我去哪兒?”高敏問。
“去桑原‘五七’幹校。”華龍告訴高敏。
車子來了,開車的是華龍原來的司機小路。小路打開車門,讓華龍夫婦上車。
“桑原‘五七’幹校,能找到嗎?”華龍問小路。
“華局長,我能找到桑原,但‘五七’幹校我沒去過。”小路有些為難。
“沒去過不要緊,我應該能找到的。”華龍相信自己的記憶力。
車子啟動,朝著桑原的方向開去。一路上,華龍不斷地讓高敏看公路兩旁的景致。正是春日,時而看到農民們在田野裏播種;偶爾也能看到水田裏很多婦女在插秧。
“當年我也插過秧。水冰涼,能涼到腿根,真不知道怎麼就熬過來了。”華龍不無感慨地說。
“那時候你年輕,如果現在讓你去插秧,估計你都沒那些婦女能幹。”
“是啊,不服老不行啊!”華龍說。
兩個人和小路一路上說著話,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桑原。
在一個岔路口,小路不知道車子怎麼開了。問過了當地的一個農民,指給他們走另一個岔道,他們才順利地到達了幹校。
在華龍看來,現在桑原“五七”幹校的院子似乎沒有當年大了,低矮的院牆,是用泥土和草攪拌在一起垛起來的,那道牆上就有華龍灑下的汗水。房子感覺也沒有以前的高了,窗戶上的塑料布已經千瘡百孔,微風吹過的時候,那些塑料布的碎片飄起來,跟飛舞的白旗一樣,讓人心裏不踏實。
“老華,當年你就是在這裏‘勞動改造’的嗎?”高敏指著房子問。
“是啊,當年能住在這樣的屋子裏已經很不錯了。當時來的人多,屋子不夠用,我們還在院子裏搭過馬架子,那些重點改造對象就擠在這個馬架子裏。”華龍給高敏講著往事。
“我小的時候也住過馬架子。可那是舊社會,跟你們那個時候不一樣。”
“那個歲月其實是很艱難的,我記得當時我得了肝炎,賈明就是不讓我回城。還是洪爺他們幾個嚇唬賈明,幫我打了圓場,我才回去治療的。”華龍想起往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洪爺。
“多虧了洪爺這些好心人,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當年的日子不知道會過成什麼樣呢!”高敏跟著華龍在院子裏一邊走,一邊感慨道。
“是啊,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忘記他們的。”華龍仰起頭說。
“這道牆這麼矮,當時怎麼能把你們跟外麵隔離呢?”高敏不解。
“這是一道泥牆,當時,我們這些人剛來,就參加了勞動。用鍘刀把草鍘成一段一段的,然後和在泥裏,光著腳把泥和草攪拌均勻後,用叉子叉起來,一層一層地往上垛,就成了一堵牆。那個時候,感覺這堵牆很高,好像沒有辦法逾越。也許,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雨侵蝕,牆也變得越來越矮了。”
“人老了還變得越來越矮呢,何況牆呢!”高敏很辯證地說。
“你說得沒錯啊!”華龍長歎了一聲。
“那些艱苦的日子都過去了,怎麼又感慨?”高敏問。
“感慨良多啊!從這個院子裏走出去的那些老戰友,有幾個活到了二十一世紀?剩下的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們要珍惜啊!”華龍握著高敏的手說。
“是啊,我建議你把自己的那些筆記都整理出來,將來給孩子們留著看。”高敏提議。
“老太婆,還是你了解我啊!現在閑下來了,可以整理了。給我孫子留著。”
“什麼時候都忘不了你孫子!我們可要好好培養龍根,將來他要比華武強才行。”高敏說。
“小武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不滿足?”華龍問。
“我滿足,就是不滿意你對小武的態度。你當局長,孩子卻去站崗,一站就是十年,有你這麼當爹的嗎?”高敏一提到小武的工作就生氣。
“還有站一輩子的呢!不是說幹一行愛一行嗎?小武喜歡,就讓他做。有什麼不好?”華龍不理解高敏。
“小武不喜歡他能跟你說嗎?小武是個內向的孩子,不喜歡他也得挺著。小武可不是退伍兵,他是軍官,當過優秀班長,他也帶過兵,真是白瞎了部隊培養他那麼些年。”高敏仍然感到惋惜。
“好了,老太婆。我是帶你來這裏懷舊加散心的,不說了,讓小路聽見不好。我讓小路給我們照一張合影,好不好?”華龍勸著高敏,喊小路給他們夫婦照相。
破舊的磚房、低矮的泥牆,這樣的背景前,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在回望近四十年的時光後,留下了一張遲到的照片。
小路剛收起相機,就接到了華劍的電話。“小路,我是華劍,我爸爸媽媽跟你在一起嗎?”
“對,我們在桑原。”小路答。
“在桑原?是桑原‘五七’幹校嗎?”華劍已經猜到了爸爸一定帶媽媽去了“五七”幹校。
“是的。我們就要往回走了。”小路說。
“這樣吧,小路,我去接他們,咱們在利民大橋那兒會合。”華劍邊下樓邊說。
剛剛偵破了一個案子,所有的移交手續都辦妥後,華劍給隊員們放了半天假。自從爸爸退休,自己就一直在忙,沒來得及去看看老爸,華劍總是不放心。終於抽出點時間,她想好好陪陪爸媽。
當華劍回到家,屋子裏空無一人。等了很久,也沒見老兩口回來。華劍想起上午在單位看到小路開車往外走,跟她打了個招呼,但是,華劍沒細問,小路當時隻說去看華叔。難道小路開車帶他們外出了?華劍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遲鈍,於是,立即給小路打了電話。
小路開車來到利民大橋上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了華劍的車停在了橋上。
開到華劍車旁,小路停下了車子,對華龍和高敏說:“華叔、阿姨,華劍大姐在等你們呢!”
“這丫頭,她怎麼來了?”華龍驚訝,讓高敏快點下車。
華劍迎了上來,打開車門,從車裏扶出了媽媽。
“小劍,你怎麼來了?”高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