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聖甲蟲(2 / 3)

那麼,這是不是異性之間的一種聯合呢?是不是即將配偶成家的一雌一雄呢?有段時間,我曾這麼認為。兩隻聖甲蟲,一隻在前,一隻在後,懷著同樣的勞動熱情雙雙推動著沉重的糞球,這情形甚至令我想起從前的一首管風琴彈奏曲:“要成家,唉!怎麼辦!你在前,我在後,咱們一起推酒桶。”然而,解剖的結果使我不得不放棄對這種溫情脈脈的家庭牧歌的想象。雌性和雄性的聖甲蟲在外貌上沒有任何區別,於是我將搬運同一糞球的兩隻聖甲蟲進行了解剖。結果,出現最多的情況是它們都是同性。

既不是家庭共同體,又不是勞動合夥人,那麼它們之間的這種共事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答案竟然是圖謀劫持。那位殷勤的搭檔以助人一臂之力為幌子,卻一直處心積慮地等待時機,想把糞球據為己有。

在開采地上自己製作糞球既辛苦又需要耐心;如果別人做好後把它搶來,或者退一步,充當一個座上賓,這要劃算得多啊!如果糞球主人稍不注意,它就攜著糞球溜之大吉;如果主人寸步不離地嚴密監視它,最壞也就是兩人共進午餐,因為它幫過忙。這樣的戰術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弊。有的聖甲蟲的確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殷勤地跑去幫助一個根本不需要它幫忙的夥伴。在善意援助的假象下,掩藏著極其卑鄙的貪婪野心。有的聖甲蟲也許膽子更大,對自己的力量更有信心,幹脆單刀直入,直截了當地把糞球搶走。

這種攔路搶劫的行為司空見慣。一隻聖甲蟲獨自滾動著辛勤得來的糞球安詳地走著,那是它的合法財產。可是突然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不速之客,猛地落下,把黝黑的羽翼收到鞘翅下麵,揮舞著帶鋸齒的手臂把糞球的主人推翻在地,而糞球的主人因為推著重物,根本無法抵擋這一進攻。當被剝奪財產的聖甲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翻轉身來的時候,那位不速之客已經在糞球上立穩了腳跟,並雄踞在最有利的位置上,把帶鎧甲的雙臂收攏在胸下,隨時準備反擊,以防自己的優勢被逆轉。被搶者繞著糞球團團轉,試圖尋找有利的進攻地點;強盜則在堡壘的圓頂上原地打轉,始終與被搶者保持著對峙的態勢。

如果對方立起身子準備攀登,它就揮臂一擊,猛擊對方的背。如果對方始終保持這種戰術,那麼盜賊便能始終據守在堡壘頂上,一次又一次地挫敗對手的收複計劃。為了摧毀堡壘和駐軍,被搶者轉而采取了挖坑道的戰略戰術。於是,糞球的根基遭到了破壞,球體開始動搖,接著滾了起來,站在碉堡頂上的聖甲蟲強盜也隨之滾動起來,那強盜使出渾身解數來保持自己不離開球體掉落下去。可是糞球的轉動使它不斷地往下滑,於是它倉促間做出一連串的體操動作,克服了球的失衡狀態,很好地待在了上麵。它成功了,但並不是總能成功。一旦有一個動作失衡,它就會掉下來,這樣,雙方地位平等、勢均力敵了,於是角鬥隨之轉變成拳擊的方式。強盜與被搶者胸貼著胸,肉搏起來。

它們時而腿鉤著腿,時而又分開,關節糾纏鉤繞在一起,觸角的鎧甲頻頻碰撞,發出有如銼磨金屬般的“咯吱咯吱”的刺耳聲。在格鬥中能夠把對手打得一敗塗地的一方,會急忙抽身出來,火速占領糞球的製高點。接著,一場圍城戰又上演了。這時的進攻者可能是那個強盜,也可能是可憐的被搶者,這完全取決於肉搏戰的結果。前者無疑是大膽的海盜和冒險家,所以它們往往會占上風。這樣,在接二連三的失敗後,被搶者厭戰了,鬥誌不振了,隻得忍氣吞聲地回到糞堆上重新製作糞球。至於那個得逞的盜賊則非常擔心受到偷襲,推起奪來的糞球就走,隨便推到什麼地方去。我也曾見到過有第三個強盜來搶這個竊賊的糞球的。說心裏話,我對此並不惱火。

我煞費苦心地思索著:是誰把蒲魯東的“財產即盜竊”這種大膽的違反常理的論斷滲透到聖甲蟲的習性上的?是哪個外交家將“力量勝過權利”這種野蠻的法則在聖甲蟲中推行開來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由於缺乏有力的資料,我無法探究出使這些搶掠行為成為習慣的根本原因,也無法解析為一塊糞團而濫用武力的緣由。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盜竊是聖甲蟲的普遍做法。我還沒有見過別的蟲類像這些糞便清潔工那樣肆無忌憚地你爭我搶、厚顏無恥。這個奇怪的動物心理學方麵的問題姑且留給未來的觀察者們去解決吧,我們還是回到這兩個共同搬運糞球的合夥人上來吧。

首先,讓我們消除書本上流行的一個錯誤說法。我在愛彌爾 · 布朗夏爾先生著名的《昆蟲的變態、習性與本能》一書中曾讀到過下麵這段話:“當金龜子遇到無法逾越的障礙,而不慎將糞球掉進洞裏時,它所表現出的對掌控局勢的能力十分驚人,更令人震驚的是,它還有超強的聯絡同類金龜子的能力。由於已經意識到無法帶著糞球越過障礙,金龜子看似放棄了糞球,獨自飛走了。如果您具備耐心這種高尚而可貴的品德,那麼就請靜靜地守在那個被拋棄的糞球旁邊吧:因為不一會兒工夫,金龜子就會又飛回這個地方,不過,它不是獨行者,而是帶著它的兩三個甚至四五個同伴一起撲向糞球,同心協力地把它抬起來。顯而易見,金龜子找來了援軍,這就是為什麼在幹旱的田地上,經常有好幾隻金龜子共同搬運一個糞球的緣故。”我在伊利熱的《昆蟲學雜誌》上還看到過這樣一段話:“一隻圓裸胸金龜在製造用來產卵的糞球時,糞球掉到洞裏去了,它想獨自弄出來,結果白白費了很大力氣,花了很多時間。於是,它跑到附近的糞堆找來三個夥伴幫忙,結果它們團結一致,終於把糞球弄出來了,隨後那些幫手又回到了各自的糞堆裏,繼續自己的工作。”

請大師布朗夏爾先生原諒我的冒昧,但事實並非他所描述的那樣。首先以上這兩種說法十分相似,無疑出自同一個出處。伊利熱根據毫無邏輯可言的觀察,講述了圓裸胸金龜的奇遇,並將其套用在聖甲蟲身上。其實,兩隻同類昆蟲共同滾動糞球,或者協同合作把糞球從困境中拉出來,是非常常見的事,但這並不能說明聖甲蟲在遇到困難時曾向它的同伴求助。

在很大程度上,我具有布朗夏爾先生所說的耐心,因為我曾經跟聖甲蟲朝夕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並且完全可以說,我曾千方百計地去了解它們的習性,而且也在實際生活中去研究觀察,可我從未看到過它們有任何請同伴幫忙的跡象,甚至連那個想法都從未產生過。我接下來就會談到我曾經對聖甲蟲所進行的一項考驗,考題可比糞球掉進洞裏要難得多;我曾給它設置了比糞球滾下坡更嚴重的阻礙,因為爬坡對於固執的西緒福斯來說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挑戰,食糞蟲似乎把在斜坡上進行艱苦的體操運動當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好像它們如此一來就能把糞球變得更結實、更有價值一樣。我曾經為它們製造了一種稱得上是最需要同伴幫忙的麻煩,可是我卻並未看到它們同夥間互相幫助的場麵。即便是有很多隻食糞蟲圍著同一個糞球的情況,那也是因為發生了爭鬥。所以我得出了一個淺陋的結論:幾隻聖甲蟲明明是為了爭奪搶掠而湧到同一個糞球上的,卻被某些人編造出了它在呼喚同伴幫忙的故事。人們竟然因為觀察得不充分,就把一個攔路搶劫者說成了一個放下自己的工作去幫助別人的樂於助人者。

一隻昆蟲所具備的驚人的掌控局勢能力和聯絡同伴能力,並不是無足輕重的,所以我要特別強調這一點。什麼?當一隻金龜子身陷囹圄時會產生求救的念頭?它先飛去尋找那些在糞塊旁勞作的同伴,而後用肢體動作,尤其通過觸角的動作對它們說:“嗨,各位同伴!我的糞球掉到洞裏了,快幫我把它弄出來,以後如果你們遇到這樣的事,我也會幫助你們的!”它的同伴們竟然聽懂了!於是,接下來發生了同樣令人震驚的事,它們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撇開那製作了一半的糞球,去幫助那個求助者,同時冒著自己的糞球隨時可能被別的強盜乘機搶走的危險!我對金龜子這種舍身忘我的精神十分懷疑;而多年以來,我親自來到金龜子的勞作工地,而並非在昆蟲實驗室裏所觀察到的一切,都證實了我的懷疑。它們隻是在生育期間表現出了對幼蟲無微不至的嗬護,當然,它這種母性的關愛是令人欽佩、無可挑剔的,但除此之外,它們總是自私的,從不顧及別人。當然,蜜蜂、螞蟻等這些過著群居生活的昆蟲不在此列。

雖然這個問題很重要,說幾句題外話也不為過,但還是說到這裏吧。我說過,一隻聖甲蟲倒退著推動糞球時,經常會有個合夥人出於私人目的跑來幫助它,從而伺機奪走糞球。稱之為“合夥人”,也許用詞不當,因為它是強行合夥,硬加進來的,而物主則是因為擔心遭受更嚴重的災難才接受幫助的。但是,它們彼此相處得還算和平。合夥人加入後,糞球主人仍舊一刻不停地工作著;新來者也好像懷著滿腔的誠意,立即投入到勞動中。兩個合夥人拉套的方式不同:物主占據主導地位,處於顯要位置,從糞球的後麵向前推,後腿朝上,腦袋朝下;合夥人的位置則正相反,它在糞球的前麵,仰著頭,帶鋸齒的手臂按在糞球上,一對長長的後腿撐著地麵。兩隻聖甲蟲,一個向前推,一個向後拉,糞球在它倆之間滾動起來。

這兩個夥伴使出的力量並不總是很協調的。因為那位助手倒退著走,背對著前麵的路,而物主的視線又被糞球擋住了。於是在運載過程中頻繁發生事故,兩個搭檔也笨拙地摔倒數次,可它們都十分開心,摔倒後急忙爬起,各自重新就位,連前後的位置都沒有變。即使在平地上,這樣的搬運方式也沒有收到太好的效果,因為它們的動作缺乏準確的配合。其實,如果後麵那隻聖甲蟲自己搬運,不僅能走得與現在同樣快,而且還會幹得更出色。這時,合夥者開始不安分了,在表現出它的好意之後,便不顧破壞運行機製,不再出力了。當然,它並沒有放棄那個寶貴的糞球,它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過失,更不會讓物主丟下它自己走掉。

它把腿收到腹下,身體緊貼在糞球上抱著球體,好像跟糞球渾然一體了。從現在開始,糞球的合法所有者不單單推動著糞球,還連同推動著緊貼在糞球上的助手一道滾動著。盡管糞球不時從這個助手的身上軋過,並且隨著糞球的滾動,它的位置時而在上、時而在下,它都毫不在意,仍然牢牢地趴著,一聲不吭。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助手:

它坐在別人華麗的馬車上坐享其成,卻還要分得一份食物!我想如果前麵遇到一個陡坡,它就會大顯身手的:當糞球沿著艱險的斜坡而上,它會成為領頭人,用帶鋸齒的雙臂拉拽著沉重的糞球,後麵的物主則支撐著把重物一點一點抬高。它們密切配合,通力出力,前麵的拉,後麵的推,順利地爬上斜坡。在這樣的斜坡上,如果隻靠一隻聖甲蟲來推動糞球,即使它再頑強不息也會筋疲力盡的。然而,事實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在那艱難的時刻,二者的幹勁兒大相徑庭。在最需要通力協作的斜坡上,那個合夥人絲毫也沒有要出力克服困難的想法。當不幸的糞球所有者為擺脫困境而不遺餘力,直至精疲力竭時,另一位卻自顧自牢牢地趴在糞球上,任憑自己與糞球一同滾落,再一同被抬起來。

我曾對兩個合夥者進行了很多次後麵的試驗,想探究它們在遇到大麻煩時,會如何解決問題。當它們在平地上由物主推著糞球前進,合夥者卻趴在糞球上以逸待勞時,我沒有破壞它們的運行方式,而是用一根又長又粗的大頭針把糞球固定在地上。糞球主人並不知曉我的詭計,見到糞球一動不動了,以為遇到了某種天然障礙,比如被車轍、犬牙草莖、礫石擋住了。於是,它加倍用勁兒,拚命努力,可糞球仍舊紋絲不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看去!”它繞著糞球轉了兩三圈,沒有找出糞球不動的原因,於是又繞到糞球後麵,重新開始推,可糞球還是不動。“到上麵看看去。”它爬上糞球,發現同伴在那裏靜坐不動。我小心地把大頭針插得更深些,整個針體都插入到糞團裏去了,它在球頂搜尋了一番後就下來了,用力分別往前方和兩旁推了幾下,還是不行。糞球一動不動的難題,肯定是聖甲蟲從未遇到過的。

現在是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了,但是難題是能夠迎刃而解的,因為它的同伴就蹲坐在糞球的圓頂上。聖甲蟲是否會去搖搖它,並對它說:

“你在這兒幹什麼?快來看看糞球為什麼不動了!”可是,它根本沒有這樣做的打算,我隻看到它頑強不息地搖晃著根本搖不動的糞球,然後從上麵、兩旁乃至各個方向尋找球體固定不動的原因。而在這個過程中,那個合夥人卻始終安閑著。不過時間久了,當合夥人看到它的同伴一直在焦慮地徘徊,而且糞球也許久未動後,似乎也意識到發生了某種麻煩事。於是,它也爬下糞球觀察起來。看來兩人駕車並不比一人駕車更容易,事態反倒變得複雜了。它們那小扇子似的觸角,一會兒大大地張開,一會兒閉合,一會兒又張開又閉合,不停地顫動著,透露出了它們內心的焦急。可是接著,一個聰明絕頂的想法驅散了愁雲。“糞球底下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呢?”於是它們從糞球底部進行探測,結果它們很自然地發現了大頭針,很容易就弄清麻煩的根源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