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從心理學的另一個角度來對高牆石蜂進行實驗。這裏有一隻正在築窩的高牆石蜂,它正在建造蜂房的第一層。我用一個已經建造完的並且儲備了充足食物的蜂房來代替它的窩。這個蜂房是我剛剛從一個好像馬上就要產卵的房主那兒偷來的。我如此大方地贈送給它這樣一份大禮,使得它不用辛苦築窩采蜜了,高牆石蜂會有什麼反應呢?也許會把灰漿扔掉,把蜜漿堆放好,在裏麵產卵,然後把蜂房封閉起來吧。錯了,大錯特錯,我們的邏輯在昆蟲身上是不適用的。昆蟲隻聽從本能的、無意識的驅使。它無法決定自己該做什麼 ;它也辨別不出什麼是合適的,什麼是不合適的。可以說,它除了為實現既定目標而循規蹈矩地走下去以外,無法采取任何別的行動,就像是順著一個斜坡一路滑下去似的,無法停下來改變方向。我下麵敘述的這件事會充分證明這一點。
我把已經建築完並裝滿了蜜的蜂房送到石蜂麵前,可正在築窩的這隻石蜂並沒有放棄它的灰漿。它正在從事砌造的工作,這就像已經站在坡頂一樣,即使它的工作是無用的、多餘的、違背自身利益的,可是它一旦站到了坡頂,就會受無意識的支配而滾落下去,於是它就會一直砌造下去。我提供給它的蜂房確確實實是已經建築好的,即使是這個蜂房的主人也一定讚同這個意見,因為這個蜂房被我偷來時,它的主人已經在裏麵做完了儲備蜂蜜的工作。對這個蜂房再做任何修補,尤其是在上麵增添東西完全是畫蛇添足,甚至是荒謬絕倫的。可是對這個築窩的石蜂來說無所謂,它繼續築著窩。它在蜂蜜倉庫的洞口上放上了第一塊灰漿團,然後又放一塊,接著是第三塊,直到蜂窩比正常高度高了 1/3。現在,砌造工程竣工了,當然,如果與石蜂原來那個剛打下地基的建築物相比,這個工程顯然省了很大力氣,但這個建造麵積也足以說明建築者是受本能驅使的。現在該儲備糧食了,相對來說,這隻泥蜂的儲存也比正常少了很多,否則,兩隻石蜂的采集物都堆到一起,蜜肯定會溢出去的。由此可見,我把已經築完的並裝了蜜的蜂房給一個剛剛開始築窩的石蜂,也沒能讓它的工作程序發生一點兒改變。它仍舊是先砌造,再儲糧,隻不過是工作量和工期稍微縮減了一些而已,因為同樣是它的本能告訴它,蜂房的高度和蜜的數量已經夠了。
用相反的方法做的實驗也同樣具有說服力。我把一個剛開始動工的、還無法裝蜜漿的蜂房調換給一個已經開始儲糧的石蜂。這個石蜂的蜂房的最後一層上,建築者的唾液還沒幹透,蜂房或許可以跟別的已經有了卵和蜜的、剛剛封起來的蜂房為鄰。那隻已經開始儲糧的石蜂已經儲下了一半的蜜,當它帶著收獲品來到蜂房前時,看到了一個尚未建造完成的蜂房像小杯子一樣深,根本沒地方裝食物,它百思不得其解。它檢查起這個蜂房,目測它的深度,用觸角測量它的麵積,終於確定它不夠大。它遲疑了很久,走開、回來,再飛走、再返回,急切地要把身上這些沉重的負擔卸下來。昆蟲的疑惑真是再明顯不過了。“去拿灰漿吧,”我不禁自言自語地說,“用灰漿把倉庫蓋好吧。隻要一會兒工夫,你就有一個夠大的儲藏庫了。”可石蜂似有不同意見,它正在儲糧,它無論如何也要做儲糧的事兒,永遠也不可能先放下花粉後再拿起灰漿和镘刀 ;它永遠也不會停止目前的收獲食物的工作再去造房,因為建造下一個蜂房的時間還沒到。它寧願把花粉卸到符合它心意的別人的蜂房裏,哪怕被突然返回來的蜂房主人憤怒地去趕也在所不惜。
果然,它選擇了冒險。我祝它成功,因為它是被我所迫才做出這種絕望的選擇的。因為我的好奇心,一個正直的工人變成一個盜賊。
情況還可能會更糟,因為它要把收獲物立刻放到一個安全地方的願望太強烈了,以至於一發不可收拾。石蜂對這個未完成的蜂房十分不滿,因為它原來的蜂房已經築完,並且已經儲備了一些蜜。我在前麵說過,這個蜂房可能會跟別的剛剛封閉的、已裝好卵和蜜漿的蜂房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我曾見過這樣的事兒,當然,這種事兒並不是每次都會發生。石蜂看到未完工的蜂房不夠大,就去咬下蓋在旁邊那個蜂房的土蓋子。它用自己的唾液把灰漿蓋子的一處軟化,然後十分耐心地在這堅硬的牆壁上一點兒一點兒地挖著。工程進展得十分緩慢,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才挖出一個沒有大頭針針頭大的孔。我繼續等著,可是終於不耐煩了,但我完全相信石蜂的目的是打開這個倉庫,於是我決定幫它加快進度。我用刀尖把蓋子撬開,結果蜂房頂也連著蓋子一起被撬掉了,蜂房邊上出現了一個大缺口。笨拙的我將這個精美的花瓶弄成了一個有缺口的爛罐子。
我的判斷沒錯,石蜂就是想把門打開。現在,它果然不再拚命挖洞了,而是立刻在我替它打開的蜂房裏安居下來。雖然這個蜂房裏裝著滿滿的糧食,但它還是往返很多次送來了蜜和花粉。最後,它在這個已經有了別人的卵的蜂房裏產下了自己的卵,然後它竭盡所能地把這個有缺口的洞封好。我曾阻止這隻儲備糧食的石蜂工作,可它既不知道停下來,又不肯去把那個替代品,也就是那個未完工的蜂房造好。
不管遇到什麼阻礙,它都隻知道把自己正在幹的事堅持幹下去。它做事情是從一而終的,隻是采取的方式是荒謬至極的。它撬門鑿牆侵入別人的家,在已經裝滿的倉庫裏繼續儲備糧食,在真正房主已經產了卵的蜂房裏產下卵,最後,把蜂房上麵的那個大缺口封起來。這個讓昆蟲唯命是從、難以抗拒的斜坡,不正是我們要找的證據嗎?
昆蟲的某些迅速而連貫的行動彼此聯係得十分緊密,所以,要做第二個行動就必須先做第一個,就算第一個行動已經毫無意義了也要堅持做。我已經說過,在黃翅飛蝗泥蜂把蟋蟀搬到洞口後,我曾故意戲弄它,把蟋蟀偷走,可黃翅飛蝗泥蜂卻執拗地非要獨自下到洞穴裏。這種令它沮喪的事接連發生了幾次,可是都沒有使它改變先查看洞穴的動作,盡管這個動作已經徒勞地重複了 10 次、20 次,甚至完全沒必要了,它還是會堅持。高牆石蜂也在做著另一種形式的類似的重複,反複做一個毫無意義但對下一個行動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的行動。
高牆石蜂帶著收獲物返回時,它要進行兩次儲藏行動。首先,它會把頭伸進蜂房,把嗉囊中的蜜吐出來;然後,它飛出去,接著立即後退著把腹部探進來,把腹部裝著的花粉卸下來。就在石蜂準備第二次進入蜂房時,我用麥秸撥弄它,使它的第二個行動無法完成。可是,石蜂會把全套動作全部重新進行一次,盡管它的嗉囊剛剛已經被掏空,已經空無一物了,但它還會把頭先伸進蜂房裏。這個動作做完後,應該把腹部探進去了。這時,我又一次把它撥開。結果,昆蟲又重新開始它的動作,每次都把頭先伸進去,然後我又用麥秸把它撥開。這一切,觀察者可以無數次地重複下去。在石蜂即將把肚子伸進蜂房的時候把它撥開,它就會重新來到洞口,並且堅持把頭先伸進它的家裏。
有時它的頭全都伸進去了,有時隻伸進去一半,有時隻是做做樣子,用頭在洞口彎一下。但是,無論它的頭是不是全部伸進去,這個行動都是多餘的,可它在後退著入窩卸下花粉之前卻千篇一律地必須有這個行動。這幾乎是一種機械的運動,機器的齒輪隻有在操縱著它的輪子開始轉動時才開始運轉。
附錄
我認為如下這些膜翅目昆蟲是從沒出現在我們的動物誌裏的。下麵是對這些昆蟲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