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繼續進行一場關於高牆石蜂的實驗吧。高牆石蜂的窩建在卵石上,可以隨意搬動,所以我們可以進行一場最有趣的實驗。下麵是第一個實驗。

我把它的一個窩移了移位置,也就是把窩的基座—卵石挪動了2 米。因為它們的窩和地基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所以搬家對於蜂窩沒有造成任何驚擾。蜂窩放在露天裏,就像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樣顯眼,石蜂采蜜歸來一定能看見。

幾分鍾後,房主回來了,它徑直朝窩原來的所在地飛去。它見那裏已經空無一物,就垂頭喪氣地盤旋著進行觀察,然後準確地落到石卵原先的位置上。它在那兒用腳固執地長時間地撥弄搜索著,然後它飛了起來,飛到遠處。但是不一會兒工夫,它又回來了,繼續尋找,這一次它開始飛著找,用腳找,但總是會回到窩原來的位置。它又一次氣不打一處來,突然猛地飛過了柳林;隨之它又回來了,卻始終在卵石原來的位置上做勞而無功的尋找。一次次突然地飛走,迅速返回,對蜂窩已經消失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尋找,尋找了很長時間,相當長的時間,直至它確信它的蜂窩確實不在那兒為止。它肯定看到了那個被移到別處的窩,因為它曾經從離窩幾法寸高的地方飛過;可是根本沒有引起它的注意;對它來說,那並不是它的蜂窩,而是另一隻與自己毫無瓜葛的石蜂的產業。

經常是在實驗要結束時,石蜂對被移到了兩三法尺處的卵石,看都不看一下,然後就飛走了,而且再沒回來。如果距離近一點兒,比如說 1 米遠,那麼高牆石蜂最終會在它的蜂窩上落腳的。它仔細查看這個它剛剛儲備完糧食或剛剛建築完的蜂房,多次把頭伸了進去 ;它一遍又一遍地檢查卵石的表麵,在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它又回到了蜂窩原來所在的位置尋找。雖然移動後的蜂窩距離原來的位置僅有 1米遠,但它最終還是放棄了尋找那個已經消失的蜂窩。盡管石蜂多次在它旁邊落腳,可是無濟於事,它無法承認那窩是自己的。我在實驗過後好幾天,看到這窩原封不動地待在了我所放置的地方,我對此是深信不疑了。已經儲備了半窩蜜的蜂房一直敞開著,任憑螞蟻把蜜搶走。

正在建築的蜂房終究沒有完成,它的主人也沒有再做一番建築的嚐試。

事情很清楚了,石蜂可能到過這裏,可它沒有恢複工作。移動過的蜂窩被它永遠丟棄了。

根據這些實驗,我無論如何也不認為一隻能從很遙遠的地方返回窩的高牆石蜂會找不到僅 1 米之隔的窩,從客觀事實中是推理不出這種悖論的。我認為結論可能是 :石蜂對窩的位置保持著經久不衰的永恒記憶。雖然它的窩已經不在原處了,可它還是帶著一種自身無法擺脫的固執勁兒回到那裏。但它對於窩這個概念的認識是十分模糊的。它認不出自己用唾液攪拌泥土然後親自砌築的工程,它認不出親自堆放在窩裏的蜜漿。它隻是徒勞地查看它的作品—它的蜂房。它最終放棄了那個窩,它不認為那是自己的產業,因為卵石的位置已經發生了改變。

必須承認,昆蟲的記憶力很奇怪,這種記憶使得它能對地點的了解十分清晰,可對自己家的了解卻十分有限。我更願意 稱之為地形學本能:這種本能對地形可以了如指掌,可是對自己最親近的房屋卻一無所知。從泥蜂身上我們完全可以得出這種結論。麵對光天化日下的窩,它們對子女置之不理,對經受著烈日炙烤的幼蟲漠不關心。它們根本不認識自己的嬰兒了,它們唯一認識並能以極高的準確度尋找到的,隻是入口所在的位置,哪怕房屋已經消失殆盡,甚至門檻都沒有了。

如果對高牆石蜂隻能根據卵石的位置辨認出自己的家還心存懷疑,那麼看看下麵的介紹就明白了。我用旁邊一隻高牆石蜂的窩代替這隻高牆石蜂的窩,兩個窩在砌造特點和儲糧方麵都盡可能相同。當然,換窩以及我將要做的事都是在房主離開的時候進行的。結果,石蜂毫不遲疑地在擺放在自己窩的位置上的窩裏安居下來了。如果這隻高牆石蜂的築窩工作還沒完成,我就給它一個在建的蜂房 ;結果,它也把這件未完的工程當成了自己的作品,並以同樣的責任和熱情繼續砌造工程。

如果它帶著蜜和花粉回來,我就為它提供一個已經儲備了糧食的蜂房,結果它繼續往來奔波,用嗉囊裏的蜜、肚子下的花粉填滿別人的倉。

由此可見,石蜂並沒有懷疑自己的窩被調換了;它對於一件東西是不是屬於自己根本不加區別 ;它認為自己正為之工作的就是自己的蜂房。我讓它在別人的窩裏安居一段時間,然後,我把它的窩還給它。

可是石蜂根本不在意這個變化。它在別人的窩裏工作到什麼程度,在自己的窩裏仍然接著幹。我堅信,在這種交替輪換的情況下,一會兒是別人的窩,一會兒是自己的窩,但窩的位置從來沒有改變,石蜂是分辨不出哪個是自己的作品、哪個是別人的作品的。無論它所工作的窩屬於誰,它都以同樣的熱情勞作,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建築物的支座,也就是卵石要一直處於原來的位置。

我們可以把實驗做得更有趣,那就是把相鄰的兩個工程進展大致相同的窩進行調換。我把這兩個對調了,但相距不足一肘遠。兩個窩離得這麼近,昆蟲就會同時看到這兩個窩並有選擇的餘地了,可是兩個蜂房的主人返回後都各自停在了已被替換的窩上,然後繼續幹活。

無論把這兩個窩調換多少次,兩隻石蜂都總是堅守它們蜂房原來所處的位置,就這樣,它們在兩個窩之間輪番工作,一會兒是為自己的窩,一會兒是為別人的窩。

人們可能會認為,它們會混淆是因為兩個窩太相似了,因為實驗初期,我根本沒想到會取得這樣的成績,而是十分擔心石蜂不肯來,所以選擇了盡可能相同的兩個窩來調換。我如此謹慎,是因為我把石蜂的洞察力想得太高了。現在,我取來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窩,但唯一的條件是能讓工人覺得這兩個窩與它目前的工作吻合。第一個窩是老窩,圓頂上有八個洞,這是老一輩的蜂房洞口。這八個蜂房中有一個是經過修補的,還儲備了糧食。第二個窩是新建造的,沒有泥漿圓屋頂,隻有一個帶石頭保護層的蜂房。石蜂在這個窩裏同樣忙著堆放蜜漿。這兩個窩的確很懸殊,一個有八間空臥室,還有寬大的土屋頂 ;另一個隻有一間臥室,完全裸露著,建造工藝十分粗糙,整個看上去就像一個橡栗似的。

好了,麵對這兩個幾乎不足 1 米之隔的、被調換了的窩,石蜂並沒有長時間猶豫不決,而是各自回到了自己住宅的位置。結果,舊窩的主人在它的新家裏隻找到了一個蜂房,它迅速對卵石做了一番檢查,就毫不客氣地把頭伸進了別人的蜂房裏,吐出蜜,然後又倒退著把肚子探進蜂房裏,把花粉抖下。然而,這並不是它為了必須迅速卸下重擔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因為它又飛走了,很快又帶著新的收獲回來,小心地把蜜和花粉存放起來。這種為別人的倉庫提供糧食的行為,隻要我願意,便可以無數次地重複下去。另一隻石蜂發現它的窩變成了有八間房的寬敞建築,起初覺得有點手足無措,思忖著 :這八間蜂房哪一間好呢?已堆放著蜜漿的是哪一間呢?於是石蜂一間一間地巡視臥室,一直走到盡頭才找到它要找的東西,那就是它最後一次外出時儲存在窩裏的糧食。此後,它跟它鄰居的表現一樣,繼續把蜜和花粉運到別人的倉庫裏。

我們把這兩個窩歸於原位,然後再彼此對調。這兩個窩的差別太大了,以至於每隻石蜂在剛開始時都會多少有些遲疑,但是很快它們就各自進入了蜂房,先在自己的蜂房勞動,然後交替著又到別人的蜂房裏繼續勞動。最後卵產下來了,住所封閉起來,至於糧食儲備充足時的窩究竟是誰的它們根本不在意。昆蟲能準確地返回它的蜂窩所在的位置,可是在麵對兩個差距懸殊的窩時卻分辨不出哪個是自己的,哪個是別人的。這些事實充分說明了我不把這種能力稱為記憶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