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牆石蜂的窩是築在小卵石上的,可以隨意搬動或者互相調換位置,而不會影響工匠的工作,也不會打擾蜂房裏居民的休息,所以十分便於實驗。隻有這種方法可以真正揭示出本能的特性。如果想研究昆蟲的心理並取得成果,隻會利用某些偶遇的情況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會想方設法創造條件,盡量多設計一些環境,並將在這些環境下得出的結果作對比。總之,必須進行多次反複的實驗,才能使之具有科學可靠的事實基礎。

這樣,在擁有了大量可靠的事實資料的情況下,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發現書本上的某些陳詞濫調簡直荒謬絕倫 :金龜子向同伴求援,請它幫忙把陷在車轍裏的糞球拽出來 ;飛蝗泥蜂把捉到的蒼蠅切碎以減小風的阻力,順利地把蒼蠅運走 ;其他各種各樣強加在昆蟲身上的無中生有的理論。因此必須掌握可靠的材料並善於運用,這樣,遲早會把那些沒有事實依據的荒謬理論推翻的。雷沃米爾隻是局限於記錄他在一般情況下觀察所得的事,而沒想到利用人為創造一些條件來更深入地探索昆蟲的本能。在他那個時代,一切都隻靠發現就夠了。他得到了很多收獲,以至於這位著名的收獲者隻是急於把莊稼收回來,而把對麥粒和麥穗的剖析工作留給了後人。但是關於高牆石蜂,他提到了他朋友杜 · 阿梅爾的一次實驗。他敘述了如何用一個玻璃漏鬥把高牆石蜂的一個窩罩起來,然後用一塊普通紗布把漏鬥的一端堵住。之後,他從蜂窩裏取出三隻雄蜂,這些石蜂能衝破像石頭一樣硬的灰漿,卻不肯戳破一塊薄薄的紗布,可能它們覺得這是無法辦到的事,結果這三隻石蜂困死在漏鬥裏。雷沃米爾進一步指出,昆蟲通常隻會做它們在慣常條件下應該做的事。

這個實驗並沒有滿足我的好奇心,原因有兩點 :首先,這個工人雖然具備可以戳穿像凝灰岩一樣堅硬土塊的工具,但不一定能捅破紗布,因為我們不能要求挖土工的鋤頭做裁剪用的剪子的工作。其次,我認為使用玻璃罩做實驗不合理。正常條件下,當昆蟲穿透厚厚的沙土圓屋頂為自己開辟一條通道時,就來到了日光之下,處在了光線之中 ;而白天、光線對於它來說,就代表了最終的解脫和自由。而現在,它遇到的是一個透明障礙物—玻璃,也許它根本沒把玻璃當障礙物,因為它透過玻璃看到了充滿陽光的自由空間。它竭盡全力要飛向那片自由空間,可它根本不知道它正在衝破一道障礙,所以在一再努力而徒勞無功的情況下,它筋疲力盡而死了。在它百折不撓的努力下,它可能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塊堵在漏鬥上的紗布。應該在更嚴謹的條件下重新進行這個實驗。

我選擇用一個普通的不透明的灰色紙為障礙,以保證讓昆蟲處在黑暗中 ;紙很薄,囚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戳破。就障礙物的性質而言,紙牆與土質穹頂毫無相同之處,所以我們先看看高牆石蜂知道不知道,或者更準確地說,能不能從這樣的隔牆裏穿出來。它的大顎可以當鋤頭,挖開堅硬的灰漿,是否也能當做剪紙的剪刀呢?這就是第一個要了解的問題。

2 月,昆蟲已經發育完全,我從蜂房裏取出一些繭,然後分別放到一節蘆葦裏。蘆葦節的一端是封閉的,另一端敞開著。蘆葦節的薄膜代表蜂窩的蜂房。放繭時,讓昆蟲的頭朝向洞口。最後,我把這些人造蜂房用不同的材質封閉起來 :有的用捏好的土塊塞住,這些幹土塊的厚度和硬度跟它們自己建造的窩用的灰漿天花板不相上下,有的用至少 1 厘米厚的圓柱形高粱稈堵住,有的用幾塊灰色紙片遮住,並把四周牢牢固定住。這些蘆葦節彼此緊挨著,豎直放在一個盒子裏,我用自製的隔板蓋在上麵。這樣,昆蟲的姿勢跟它們在窩裏一樣。它們必須像我沒幹預過一樣給自己打開一條通道,挖通它們頭上的牆壁。我把盒子放在一個玻璃罩下麵,然後等待著 5 月份的幼蟲出繭。

結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它們把我用手捏成的土塞子戳了一個圓洞,跟它們在自然的灰漿圓屋頂上戳的洞沒什麼兩樣。至於植物塞子—那個圓柱形的高粱稈,是我的囚犯從未見過的,也被戳了一個洞,就像用打洞釺子打開的一樣。至於灰色的紙蓋子,石蜂不是撞破或用力撕破,而是鑽成了一個個大小相同的圓孔。由此可見,我的石蜂能做慣常以外的事,為了走出這個蘆葦蜂房,它們幹了它們的種族可能從來沒有幹過的事 :鑿開高粱稈的髓質牆壁,在紙蓋上鑽洞,跟它們衝破土質天花板的做法一樣。當擺脫束縛的時刻來臨時,任何障礙物都阻止不了它們,隻要它們有辦法就一定衝破阻礙,所以,從此以後,不能說它們連在薄薄的紙壁上鑽洞都做不到了。

在用蘆葦節製作蜂房的同時,我還準備了兩個築在蜂房上的完好無損的窩,一同把它們放在罩子下。我用一張灰紙緊緊貼在其中一個窩的泥灰圓屋頂上。這樣,昆蟲必須先戳破土屋頂,然後鑽破緊貼著土屋頂的紙,紙和土屋頂之間毫無縫隙。我另外用一個灰紙做了一個小圓錐,罩在了另一個石頭上的窩上,並把四周固定住。跟前一個窩一樣,這個窩也有雙重障礙,唯一不同的是,這兩重障礙之間不是緊貼在一起的,而是隔了一個空隙,在錐體的底部,這空隙有 1 厘米寬,越往錐體上方,空隙越小。

兩種情況下的實驗,結果完全不同。第一個窩裏的石蜂戳破了圓屋頂以及緊貼在圓屋頂外麵的紙,順利飛出來了。第二麵牆壁,也就是紙壁上,被穿了一個清晰的圓洞,就像蘆葦節蜂房的紙蓋上的洞一樣。這樣,我們可以進一步確認,如果石蜂在紙的阻礙前望而卻步了,並不是因為它無法戰勝這個障礙。相反,紙錐體罩著的窩裏的居民,在穿透了土質圓屋頂之後,發現了另一重障礙—紙牆壁,可它似乎根本沒有衝破這層紙的想法,而如果這紙是緊緊貼在圓屋頂上的,它們就會毫不費力地戰勝。對於這個障礙,它們連試都不試一下就自動放棄了,結果死在蓋子底下了。雷沃米爾所說的石蜂就是這樣死在玻璃漏鬥中的,事實上,它隻要戳破一層薄薄的紙就可以獲得自由。

這一事實對我意義重大。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些強壯的石蜂戳破堅硬的凝灰岩時就像做遊戲一樣容易,可是麵對軟木塞、紙隔層,雖然材料不同,但它們鑽起洞來也沒費什麼力氣,可是這些強壯的穿牆鑿壁者,為什麼愚蠢到情願困死在這個隻需用大顎一咬就能咬破的錐形囚牢裏,也不作一絲努力呢?它們是能夠咬破牆壁的,可它們竟然蠢得自動放棄了,其中的原因隻能是一個,那就是它們沒想到這麼做。石蜂天生擁有卓越的工具,並具有一種本能,能完成變態,最終從繭和蜂房裏出來。在它的大顎裏有剪子、銼刀、鶴嘴鎬、撬棍,不論是它的繭和泥灰牆,還是其他任何遠不及蜂窩的自然牆壁更硬的圍牆,它都能切開、戳破、拆毀。另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缺少了這個條件工具是毫無用處的,那就是它具有一種促使它使用工具的內在刺激力(我不想說是使用工具的意誌)。當出窩的時間到來時,這種刺激力蘇醒了,於是石蜂就開始鑿洞了。

這時,對它來說,要戳破的材料是凝固的自然灰漿、髓質的高粱稈還是紙,都無關緊要,它要戳破的是囚禁著它的蓋子。哪怕障礙物再厚一點兒,或者再在土牆上貼一層紙也不影響。在這種膜翅目昆蟲看來,這兩個彼此緊貼在一起的障礙物隻是合二為一的一道牆,所以它能鑽出來 ;它擺脫束縛、破繭而出的行為是一次性完成的。當用紙做成的錐體罩著它的窩時,牆壁和紙壁之間有一部分空隙,雖然整個牆壁跟剛才的情況一樣,但是對石蜂來說,條件完全不同了。 石蜂一旦 從它的土 房子裏出來, 就認為它完成了為掙脫束縛所應該做的事。對它來說,在灰漿的圓屋頂和紙壁間的狹小空隙裏自由行 走, 就 是 掙脫 束 縛 的終 結 體 驗, 就 是 鑽 洞 行為的最 終 結果。 其 實, 它 的 蜂房 外麵 還籠 罩 著另一 個 障礙, 那就 是圓錐 形 的紙牆。可是要戳破這麵牆,就必須再重複一遍它剛剛的動作,而這種動作,石蜂一生中隻應該做一次。總而言之,它必須將受本能支配的隻做一次的行為再做一次,可這是石蜂辦不到的事,因為它不知道該這麼做。高牆石蜂死於愚蠢。可當今的時尚界,卻要在這奇怪的智力中找出一星半點兒像人類理性的東西來!時尚也慢慢落伍,事實卻永不改變,這不禁使我們想起了萬物有靈、命運注定這十分古老陳舊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