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沃米爾①在他的著 作中有一卷專門敘 述一種稱為築巢蜂的石蜂。我想在這兒重新講講它的故事,以作補充。我主要談一些這位著名觀察者所完全忽略的東西。首先我想說一說我和這種膜翅目昆蟲相識的過程。

那大概是 1843 年的事,當時我剛剛開始我的教師生涯。從沃克呂茲師範學校畢業幾個月後,我被分配到卡班特拉去教中學附小。我當時 18 歲,接到通知後帶著畢業證書和幼稚的滿腔熱忱就去了。這所學校雖然有著高級小學的頭銜,事實上卻十分怪異。它像個寬綽的地窖,因為背靠臨街的噴泉而顯得十分潮濕。為了透進一些光亮,在合適的季節,會把教室的門敞開,牆上有一扇十分狹窄的像監獄一樣的鐵窗,菱形玻璃鑲在鉛網格上。四周牆上釘著的木板就是板凳 ;教室裏有一把椅子,已經沒有了草墊,還有一塊黑板和一支粉筆。

早上和晚上,隻要鍾聲一響,近 50 個調皮的小孩子就被送到這兒來了。因為這些孩子還讀不懂《羅馬史簡編》和《曆史簡編》,所以像當時人們所說的,要專心致誌地“好好學幾年法語”。羅莎②筆下的那些廢物玫瑰都到我這來學寫字。這些孩子有年齡小一些的,也有年齡稍大的,他們亂哄哄地集中在這兒,文化水平參差不齊,但卻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那就是愚弄這個跟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年齡一樣大,甚至還沒有他們大的老師。

對於年紀最小的孩子,我教他們讀音節 ;對稍大一點的孩子,我就教他們正確握筆,並讓他們在膝蓋上背寫單詞 ;對於再大一些的孩子,我則給他們講解分數以及直角三角形弦的奧秘。而為了得到這群頑皮學生的尊敬,為了針對每個人的能力布置作業,為了讓他們全神貫注,為了使他們在這牆壁潮濕的、陰森得令人壓抑的教室裏不感到厭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說話,唯一可利用的工具就是粉筆。

在這些班級裏,隻要不是用拉丁文或者希臘文寫的東西,孩子們全都不屑一顧。現在的物理學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可在當時是怎麼教授這門學科的呢?我舉一個例子就足以說明。這所中學裏重要的教學任務是由×××神甫擔任的,他是個有名的人物,不想親自照管綠豌豆和肥肉的事,就把廚房後勤工作完全交付給了他的一個親戚,自己則全身心地教授物理。

我們來聽他一堂課吧。這是一節關於晴雨表①的課。巧合的是學校有一個晴雨表,但是十分破舊,落滿了灰塵,掛在牆上一個所有人都觸摸不到的高度上。晴雨表的板上刻著幾個粗大的字母,寫著“風暴”“下雨”“晴天”。

“晴雨表嘛,”這位有著豐富教學經驗的神甫對他的學生們說,很奇怪,他竟然用“你”稱呼他的學生,他說 :“晴雨表是告訴我們天氣是晴還是陰的,你看板上寫著的‘晴’‘雨’這些字,巴斯蒂安,你看到了嗎 ?”

“看到了。”最頑皮搗蛋的巴斯蒂安回答道。他已經瀏覽了一遍課本,對晴雨表比神甫還了解。

“晴雨表是由一個拱形玻璃管組成的,管裏裝著水銀,水銀柱會根據天氣情況上升或下降。這管的小支管是開著的,另一個,另一個..

哎,我們幹脆親眼看看吧。你,巴斯蒂安,你個子高,站在椅子上瞧瞧,那根長管子是開著的還是閉著的,我忘了。”

巴斯蒂安站在椅子上,使勁兒地踮起腳尖,用手指拍了拍長管柱的頂部。然後咧開嘴喜不自勝地笑了起來,嘴唇上長出了一層絨絨的小胡須。

“是的,”巴斯蒂安說,“是的,就是這樣。長管的上部是開著的。

我能摸到凹陷的地方。”

接著,巴斯蒂安為了把他騙人的鬼話說得有聲有色,繼續用食指在管的上部搗鼓著。知道他鬼把戲的那些同學都竭力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神甫一本正經地說 :“好了,下來吧,巴斯蒂安。先生們,現在在你們的筆記本上寫上‘晴雨表的長管是開著的’,不然你們會忘掉的,連我都會記不清楚。”

物理課就是這樣教的。不過,事情有了轉機,他們有了一個老師,一個至少還知道晴雨表的長管是閉著的老師。我親自找來了幾張桌子,讓我的學生們可以有桌子寫字而不必趴在膝蓋上亂寫亂畫 ;我這個班級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最後隻好分成兩個班。後來我有了一個助手,我讓他專門負責教最小的學生,這樣,混亂的狀態才有所緩解。

在教學內容方麵,到田野裏教幾何,是老師和學生都特別喜歡的課。學校裏沒有任何教具,可既然我能拿到 700 法郎這麼高的薪水就不能浪費了,量地的帶子和標杆、卡片和水準器、直角器和指南針,全部是我掏錢買來的。隻有一台不如巴掌大卻要 100 個蘇的小型測角器是學校提供的。沒有三腳架,我就找人做。總之,我已經把各種教學器材都配備齊全了。

5 月到了,我們每周都會有一次離開陰森森的教室,到田野裏去上課。這真是一個令人無比快樂的日子。學生們爭先恐後地扛起那三支一束、三支一束的標杆,他們以此為榮耀,因為那是象征著淵博學識的幾何杆,經過城市時,所有的人都會注意到。其實,當我謹之又謹、慎之又慎地扛著那台最精密、最昂貴、價值 100 個蘇的量角器時,也會不由得產生某種自豪感。我們準備測量的是一處尚未開墾的平原,遍地是卵石,當地人稱之為“禿地”。那裏沒有綠籬和灌木叢,我可以一覽無餘地監視我的學生 ;還具有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我不必擔心有綠杏子分散我的學生們的注意力。這個平原十分遼闊,隻有盛開著的百裏香和圓溜溜的石子兒。在那個空曠的場地上,我可以設置出各種各樣的多邊形;也可以用任何方式把梯形和三角形結合起來。在那兒,要想測量平時走不到的距離,就像走 0.5 米路那麼容易 ;就連一座破舊的房子或鴿子棚都可以展示出它們的垂直線,從而讓量角器有了用武之地。

第一次做這樣的活動時,我就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我派一個學生到遠處去插標杆,可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很多次,每次彎下身子,又直立起來,在地上尋找著什麼,然後又彎下,連對齊標杆和記號的事兒都忘到腦後了。另一個負責收測杆的學生忘了收鐵叉,卻揀回來一塊卵石。第三個學生不去測量角度卻搓起了一塊泥巴。我還發現,大多數學生都舔著一根麥秸。多邊形安安靜靜地擺在那兒,對角線也沒有畫出來。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

我走過去一看,全都明白了。學生們從小就喜歡四處搜索,仔細觀察,老師不知道的事兒他們早就知道了。在這塊禿地的石子上,有一種大黑蜂正在築窩,窩裏有蜜,我的測量員們打開蜂窩用麥秸把蜂房裏的蜜洗劫一空。他們的做法讓我知道,蜂蜜雖然很黏稠,卻是可以吃的,連我也吃出滋味了,於是我跟著他們一起尋找起蜂窩了。過一會兒再量多邊形吧。就這樣,我第一次看到了雷沃米爾的築巢蜂,可我對這種昆蟲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誰描寫過它的曆史。

這是一種美麗的膜翅目昆蟲,一對翅膀呈深紫色,穿著一襲黑絨衣服,在陽光普照的百裏香叢中,它正在卵石上建造著粗陋的窩。它的蜜替代了枯燥乏味的指南針和直角器,給孩子們帶來了樂趣,這讓我印象深刻,於是我想多了解一些有關它的情況。我的學生們教給我的,隻是用一根麥秸把蜜從蜂房裏掏出來。很巧的是,書店裏正賣一本關於昆蟲的名著 :德 · 卡斯特諾、布朗夏爾、呂卡合寫的《節肢動物自然史》①。

書中圖文並茂,令人愛不釋手。可是,咳,太貴了!啊!價錢真貴!就精神食糧和物質食糧來說,我那 700 法郎的豐厚收入是根本無法兩者兼顧的,我在這方麵多花了一些,就必然要在那方麵省下來。不管是誰,凡是靠科學謀生的人都隻能這樣平衡生活。這一天,我狠狠地揮霍了一次,我把一個月的薪金都拿來買了這本書。經過這筆大開銷後,我要精打細算才能彌補上。

我一口氣把書讀完,就像俗話說的“狼吞虎咽”。我從書裏知道了那種黑蜂的名字,並第一次知道了關於昆蟲習性的細節,我還發現了雷沃米爾、於貝爾、杜福爾這些在我看來無比榮耀和敬重的名字。而當我第 100 遍翻閱這本書時,內心隱約有一個聲音輕聲對我說 :“你也會成為一名傑出的昆蟲曆史學家。”啊,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幻想,現實是怎樣的呢!不過,我們還是把這些喜憂參半的回憶放到一邊,回到我們黑蜂的豐功偉績上來吧。

Chalicodolne,原意是用石子、混凝土、灰漿造成的房子,用這個名稱代指膜翅目昆蟲,是因為它們造窩的建築材料與人類的建房材料十分相似。這種表達方式,除了那些不懂希臘語精髓的人會覺得奇怪之外,真是太恰如其分了。這些昆蟲的傑作是用泥水匠的工藝建造的,隻不過它們的技能比較低劣,更擅長打壘構築物而不是砌石工程。因為在當時的科學分類對它還沒有準確的定位,所以雷沃米爾在寫作許多文章時也對它知之甚少,就用它的建築物給它命名,把這些壘土的建築者稱為築巢蜂。這簡直太絕妙了,隻用一個詞就把這種昆蟲形象地描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