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蓮花佛國秋色涼(1 / 3)

四蓮花佛國秋色涼

楊一元奔出蒿草叢,仰天跪倒,麵向湖州,麵向他的家,抓起一把泥土,不肯讓眼淚流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人輕輕歎息了一聲。魏青羽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其實你很了不起。那麼恨合歡教的人,卻還是不肯濫殺無辜。”楊一元隻哼了一聲。魏青羽又道:“楊伯伯的追魂金劍不輸任何門派。但我,我就……”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他知道自己練不成魏家的五靈拳,一輩子都報不了這個仇。

楊一元握緊斷劍。

楊家金劍讓他風風光光過了二十年的日子,可是當這柄劍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保不全它。

一陣沉默後,楊一元慢慢道:“那不過是因為我心無牽掛。”

魏青羽的眼神忽而閃動了一下。

曼蘇拉,她現在還在合歡教嗎?她會跟任逍遙去九華集嗎?他不願多想,隻道:“我們走吧,他們還等著。”

楊一元眉尖一挑:“誰?”剛問完,就看到不遠處薑小白、盛千帆和淩雪煙的身影,不覺皺了皺眉,“我的事不需要別人幫忙。”

他知道找合歡教的麻煩是什麼下場,丐幫弟子的下場,整個江湖都看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別人幫忙。

魏青羽卻神色一厲:“他們不是幫忙,是恰巧順路。”

楊一元站起身來,眼中滿是溫潤之色,一句話也說不出。忽然向遠處望了望,失聲道:“萬家酒店!”

萬家酒店已毀於一片火海。等薑小白五人趕到時,火已盡,青煙在,磚尚溫。

“誰放的火?這裏人呢?”薑小白劈手揪住一個路人,厲聲喝問。

那人似是受了極大驚嚇,結結巴巴地道:“鬼,鬼,鬼殺人了,鬼殺人了!”他指著東南方,渾身抖如篩糠,好容易才說清楚事情經過。薑小白等人走了以後,立刻來了一群渾身發綠的“鬼”,在萬家酒店放起火來。裏麵的人與他們廝殺一陣,便向東南方追去。鎮上地保帶了不少人來救火,卻還是燒得一根木頭都不剩。人們都說那是鬼火,凡水是澆不滅的。

薑小白靜靜聽完,手卻攥得更緊,他當然知道那不是鬼:“你撒謊!”

那人一怔,突然臉色慘白,身子抽搐,口吐白沫,軟軟倒了下去。薑小白剛想去查他脈搏,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殺人了,殺人了!”立刻衝來兩個差役摸樣的人,吆喝著把鎖鏈往薑小白頭上一套,嘴裏嚷道:“好嘛,當街殺人,快跟爺們走!”

誰知薑小白忽然哀嚎兩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眾人嚇了一跳,再看時,居然連白眼也翻出來了。差役正在搓手,不知誰喊了句“鬼啊,真是鬼殺人啊”,人群呼啦一下散了,兩個官差也跑得不見蹤影。盛千帆等人正在發愣,卻見薑小白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指著那些人的背影道:“呸!跟小爺我耍無賴,你還欠十年功力!”

原來他方才竟是裝的。

淩雪煙咯咯笑了起來。楊一元卻心事重重:“這人是怎麼死的?”

一句話又令眾人往先前那人的屍體上瞧去。誰知屍體竟已沒了影子。薑小白皺了皺眉,忽然拍手笑道:“哈哈,裝死逃命,這個笨瓜!”

本來他們五人對失火一事沒有什麼頭緒,然而對方既懂得趁亂逃走,就說明他必然知道什麼。淩雪煙轉了轉眼珠,道:“可我們現在到哪裏去找他?”

薑小白笑嘻嘻地道:“那幾個差官出現得太他媽及時了,簡直就是和那人是一夥兒的。你們哪位受累,跟著他們瞧瞧風向?這可是個好事兒喲。”

淩雪煙道:“好事兒你怎麼不去?”

薑小白正色道:“因為留下來的人要跟我去翻屍體找線索。”

楊一元和魏青羽留了下來。叫一個姑娘去翻屍體,他們實在不忍心,何況是淩雪煙這樣美麗的姑娘。所以淩雪煙走了,盛千帆也不自覺地跟了去。餘下三人悄悄閃進了萬家酒店的院子。

被火燒過的廢墟經水一澆,到處都是黑乎乎、濕漉漉的東西,空氣裏飄著一股焦臭怪味兒。順著東牆根橫七豎八擺了四五十具屍體。大概地保見屍體太多,一時埋不掉,打算留到明天處理。

每個地保一年到頭也不知要處理多少陌生人的屍首。這些人死去的原因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碰上有良心的地保,便是一片席子裹了埋掉,若是遇上懶得麻煩的,往往是丟到山溝裏喂狼。

許多江湖人,無論生前如何風光,死後都是這樣被人丟垃圾一樣丟掉。

三人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看過去,魏青羽忍不住道:“楊兄,薑,薑兄,”他不知道薑小白的歲數,“你們可看出什麼端倪?”

楊一元道:“每個人都是被尋常兵刃刺死,麵目猙獰,神情淒苦,死前定是拚得狠。薑兄你看呢?”

薑小白幹咳一聲:“本來我也看不出,不過,”他故意把聲音拖得長長的,“每年丐幫大會,這幫總舵的王八蛋總要出盡風頭,威風八麵,見了我們分舵的人牛氣得要上天,都他媽好像不知道鼻子是長在臉上的。”

魏青羽瞪大了眼睛:“這些人,全是丐幫總舵弟子?”

薑小白點頭:“不但是,還是******一流好手,是當初打得小爺滿地找不著牙的爺。”一頓,又道,“可是話說回來,萬家酒店來了那麼多人,為何別人沒死,這些人倒全都死了?”

楊一元心中一動:“莫非那些綠衣殺手是專門衝著丐幫的人來的?”

薑小白歎了口氣:“很有可能。”

任逍遙早就對薑小白說過,合歡教要滅丐幫,看來他是動真格的了。這一戰雖未損丐幫十二分舵的勢力,卻將總舵的精英好手盡數剪除。薑小白忍不住一拳打在牆上,恨恨道:“咱們剛走,合歡教就派來一群殺手,******,任逍遙這廝擺明耍小爺!”

魏青羽道:“薑兄有何打算?”

薑小白道:“他們欺負過小爺,但小爺還是決定把他們埋了。”

楊一元皺了皺眉:“就我們三個?”

薑小白朝魏青羽努了努嘴:“魏莊主好像能找到不少人來罷?”

魏青羽會意,轉身去鎮上尋五靈山莊的人。他走的時候曾吩咐莊眾切不可戀戰,在鎮上等他回來。這些人應該不難找。等他們將所有人都葬了,盛千帆和淩雪煙也傳回了消息——桃花潭鎮根本沒人認識那兩個官差,他們的下落自然也不明。

薑小白緊握拳頭,心中一連“呸”了七八聲。現在他已知道,任逍遙對細枝末節也把握得十分精當。

淩雨然被南宮煙雨按在馬上,馬隊翻山越嶺,向西五十餘裏,休息片刻,複折向北,繞過小龍山,再向西狂奔百餘裏,才逐漸慢了下來。淩雨然五髒六腑皆被顛得翻江倒海,心中卻暗暗盤算,涇縣西北,不就是那“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的大願地藏王菩薩的道場九華山麼?莫非合歡教的巢穴在九華山?

然而南宮煙雨一行人並未深入山中,而是直奔山北的青陽縣城。青陽縣地處皖北,縣內七山一水一分路,隻餘一分田地供人耕作。但因長江水路之便和九華山的盛名,也算繁華。一入城,南宮煙雨便將淩雨然扶起在自己懷中,信馬由韁,好似閑逛一般。

淩雨然心中羞惱,卻無可奈何。打量四周,滿眼皆是黛瓦、天井、馬頭牆、檻窗的徽派民居。南宮煙雨的獵甲精騎大部已散去,隻剩下五個,此外還有兩人,一左一右跟著他。其中一人身背箭壺,斜挎七星破月弩,正是俞傲。他膚色偏黃,鼻子嘴巴眼睛還算生得瀟灑,隻是一對耳朵卻是大大的招風。無論誰長了這樣一雙耳朵,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滑稽。他倚在馬上,見淩雨然望來,露齒一笑。他的牙齒很白,笑起來有些冷酷,又有一絲絲調笑的意味。淩雨然心中別扭,轉頭去看另一側的人。這人年紀與俞傲相仿,相貌也不差,隻是身形有些胖,皮膚細膩白嫩,一隻肉嘟嘟的手正抹著額頭的汗,和氣得活像一個年輕小掌櫃。一行人在一家人頭攢動的賭坊門前停了下來。淩雨然腰身一緊,便被南宮煙雨橫抱在懷。

賭坊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猩紅色的地毯迎著屋頂十數個白紗燈,空氣中飄著汗臭味兒,幾乎把淩雨然熏得背過氣去。這還是其次,要命的是南宮煙雨一進門,所有人的目光便全聚在淩雨然身上,不知誰說了句“這妞漂亮得緊,哪家樓的?翻牌子要多少銀子?”

淩雨然長這麼大,莫說被陌生男人抱著,就是雲峰山莊的劍奴也不曾碰過她一指頭,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抱進一家賭坊,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所幸南宮煙雨很快抱著她入了後堂。俞傲和那個胖胖的年輕人也跟了進來,獵甲精騎卻在外麵賭了起來。

賭坊後堂燈火通明,卻沒有那股難聞的汗臭味兒。南宮煙雨進到後麵的屋子,手一鬆,淩雨然便像個麻袋一樣被扔在地上。她的視線被長發遮住大半,隻看到屋子主位前的踏板上有一雙腿,穿著黑色褲子和精致的黑色小牛皮靴子。一個白衣女子斜坐在踏板上,軟軟靠在這雙腿上。

這女子十七八歲年紀,麵如桃花,眼波如水,一頭長發不加打理,緞子般散在身後。上身隻披了一條半透明罩衫,白色夾金線的抹胸裙子清晰可見。粉藕般的手臂和高聳****本已足夠惹火,偏偏脖子上還用紅絲線吊著一個梅花瑪瑙墜子,半埋在胸前溝壑中,就像落在雪裏的梅花,隻要看了一眼,就算瞎子也舍不得拔出目光來。淩雨然固然臉紅,卻也忍不住不看。

忽然一個聲音道:“結果如何?”

淩雨然嚇了一跳。

這聲音低沉,略帶嘶啞,卻令她想到血,想到刀,想到陰山夜半時的狼眼。她從小就怕那種妖異鬼魅的眼睛,萬萬想不到人的聲音居然也能令她頭皮發麻。

好在南宮煙雨溫和淡然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個陳景杭是假的。或許丹青毒聖已不在世上。”

白衣女子拈起一粒葡萄,輕輕剝了皮,高高捧著,片刻又垂下手來,神情比自己吃了這葡萄還高興。狼眼一般的聲音道:“人是假的,鶴蛇毒是真的,有意思。”一隻手落在白衣女子頭頂,撫著她的長發,指節突兀如刀削。“繼續查。”

南宮煙雨道:“有些麻煩。”

“哦?”

語聲有些高,有些不悅。屋子裏頓時變得死一般寂靜。忽然俞傲大聲道:“我把那廝宰了。教主若是怪罪,我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