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華山九劍折鋒纓(2 / 3)

她一走,淩雨然的心思便全不在黑白之間,而是有意無意地問起任逍遙的事。慢慢地她知道,任逍遙坦誠熱情,卻也狠辣冷酷;出身邪派,卻也殺倭寇惡霸,佩服忠臣良將;文才上佳,說話做事卻粗俗直白;風流成性,但從不勉強女人,也不碰朋友的女人;對跟了自己的女人一概照顧到底,卻不太尊重她們;癡迷刀法……

淩雨然捫心自問,如果任逍遙不那麼用情不專,不那麼霸道,對她溫柔一些,和顏悅色一些,再多一些尊重,自己應該有些願意嫁給他。

可是,任逍遙用情不專嗎?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因為梅輕清!

任逍遙不溫柔嗎?他溫柔起來簡直令人心醉,可是粗暴的時候又實在嚇人。

想來想去,淩雨然猛然發覺,自己不願嫁給他,竟然是因為他心裏有別人,竟然是因為自己沒有自信取代那個人,竟然是害怕他終有一天會厭惡自己。這發現令她努力維持的那份驕傲化為烏有,人也漸漸消瘦了。

十餘天後,船入湖廣。兩岸峰巒一片金黃,楓葉繽紛,秋意深濃。

淩雪煙舒舒服服地倚在躺椅上,望著藍色的天,白色的雲,感受著風吹過發絲,聽著腳下一波一波的濤聲,說不出的愜意悠閑。

“嘩啦”一聲,濤聲的節奏忽然亂了一霎。

淩雪煙立刻坐了起來。從小習武,她的耳目已可分辨得出,江中有人。

江中果然有條小船,船上一個全身濕透的年輕女子,冷得瑟瑟發抖,正用手吃力地劃水,不時回頭張望,神色慌張。淩雪煙朝她望的方向一看,一艘大船正在逼近,俠義心腸頓起,招手道:“姑娘,姑娘,到我船上來吧。”說著將纜繩拋了下去。那女子呆呆地抓著纜繩不動,淩雪煙耐不住急脾氣,索性雙手一撐,跳到小船上去。

小船猛地一顛,女子站立不穩,淩雪煙拉住她,見她生得明眸皓齒,瓊鼻櫻唇,甚是美貌,隻是臉色太過蒼白,眼中滿是血絲,身子單薄,手指僵冷,心中更添了俠氣,大聲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別怕,我幫你。”

女子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囁嚅著道:“沒有。”又滿懷畏懼地看了那船一眼,擺擺手道,“你快走吧。”

淩雪煙暗道:“這位姐姐一定是怕連累我。她與我素不相識,還能替我著想,這樣好的人,我怎能讓她被人欺負。”想到這裏不由分說,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挽著纜繩,足尖猛地一踏,掠回船上。又頗為得意地拍拍手,收起纜繩。淩雪煙滿以為自己露了一手,這女子一定驚呆了,誰知她臉上半點異色也無,神情還是一樣不安。淩雪煙心中疑道:“莫非她也是個會武的?”一麵想,一麵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她。幸虧淩雪煙是個女子,若是男子,一百個姑娘也會被她看得落荒而逃。

就聽這女子輕聲道:“我想,我還是快些走吧。”

淩雪煙瞥了瞥那艘就快追上來的大船,有些不服氣地抱起雙臂,道:“你就安心坐在這兒吧,沒人敢欺負你。”

女子一愣,急道:“這怎麼行!他們會看見,會給你惹麻煩的。”

淩雪煙雙眉微挑,鼻尖輕輕一蹙,冷哼道:“反正你躲也來不及了,哼,我倒要看看這麻煩有多大。”說著轉過身去,目光揚起,大船已靠了過來。

甲板上站著六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卻絕對不是書生。書生冠、黑色骨釵、灰白書生袍、鬆木鞘長劍,這身清雅打扮和瀟灑氣度,舍華山派其誰!

淩雪煙本以為追來的是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沒想到是素有清名的華山派,心中登時有些打鼓。轉念一想,雲峰山莊何懼華山派,就是九大派也要對父親禮讓三分,何況自己這邊還有冷無言,盛千帆和林楓。於是她挺了挺胸,不等對麵人說話,便朗聲道:“聽說華山派的人都是謙謙君子,沒想到你們六個會欺負一個女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對麵還沒有反應,身邊這女子反倒有些不滿:“這位姑娘,你又不認識他們,怎麼一張口就傷人呢!”

淩雪煙瞪大了眼睛,怪道:“我是為你抱不平,你怎麼幫他們說話?”

女子支支吾吾地不答,對麵船上卻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可曾見著一個乘小船的年輕女子?”

說話這人年紀稍長,態度平和,拱手的姿勢也十分客氣。淩雪煙卻沒來由地討厭他,心中罵道:“那姐姐明明站在這裏,你這腐儒還明知故問,眼睛瞎了麼!”卻不知對方是江湖做派。她存心戲弄,便清清喉嚨,向江中一指,道:“你說的就是那艘船吧?我看見了,至於人嘛,我倒沒看見。”

年輕女子一個勁兒地扯她袖子,低聲道:“姑娘,你何苦這樣。”

淩雪煙一伸手,將她擋在身後,道:“你別管,我就是看不慣裝模作樣的人。”

對麵那人竟也不惱,微笑道:“這附近水麵,極目望去,隻有姑娘一艘船,說不定她偷偷爬上來,藏到了姑娘船上。那人是我華山派逆徒,在下奉師命捉她回去,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讓在下搜上一搜,免得她給姑娘惹來麻煩,亦對我華山派聲譽有損。”

淩雪煙幾乎被噎死。

想不到這人睜眼睛說瞎話的本事遠在自己之上,一時想不出什麼場麵話拒絕。背後傳來那女子輕聲哀求:“姑娘,我,我不求你救我,隻求你拖他們一時半刻。華山弟子謹守禮法,不會輕易與人動手,隻要你言語彈壓。”頓了頓,又哽咽道,“我,我沒做壞事,我也不知該怎麼說……隻是,求求你了。”淩雪煙轉過頭,見她神情淒婉,眼中落下淚來,暗道:“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邪?我比不上華歆,可也不至是王朗那種人。”便點頭道:“好。你去後艙,找我姐姐,這裏交給我。”

女子眼淚流得更凶,連聲道謝。淩雪煙看著她走進船艙,轉身按劍大聲道:“你們說的那個逆徒,犯了什麼罪過,勞動諸位追到湖廣地界來。”

對麵的人已有些不耐煩,但聲音仍是客氣有禮:“這是敝派內事,姑娘知道了也無用。”

淩雪煙仗劍而立,道:“我這人天生好奇,想知道的事情若不弄明白,可沒有心情與人方便。”

那人神色一冷,道:“姑娘若想知道,不妨幫我等找出那個逆徒,當麵問她。在下感激不盡。”

淩雪煙幾乎想一拳打碎他的鼻子。

打架她在行,唇槍舌劍卻實在不行,暗暗咬牙:“若是冷無言和林楓在就好了,他們的嘴巴,倒可以和這腐儒較量較量。誒,下棋下棋,有什麼好下!還有那個盛千帆,平時總在,這個時候又不在,簡直可惡之極!”

——盛千帆若知道她這樣想,恐怕又要撞牆了。女人討厭一個人跟喜歡一個人一樣,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或者說,她們講的都是自己的道理。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哢嗒一聲,一條三丈長的踏板搭上船舷,說話那人一撩衣擺,走了過來。淩雪煙見了,不怒反喜,心道:“我沒答應搜船,你便闖來,這可是你的不是了!”當下長身一躍,淩空拔劍,輕輕落在踏板上,道:“請教華山派劍法。”

踏板寬不足一尺,兩人站上,已明顯彎曲,加上兩船並行,速度不一,踏板搖擺不止,正是考校下盤功夫的時候。華山派這人本以為淩雪煙年紀輕輕,脾氣又急,必定輸自己一陣,哪知淩雪煙站在踏板上,紋絲不動,不禁吃了一驚。他言談雖老成,到底也年輕,當下也不示弱,朗聲道:“在下華山派周懷義,請教姑娘……”

他本想問淩雪煙的師承名諱,誰知淩雪煙根本不管江湖規矩,身子前滑,一招雲海驚濤橫掃遞出。周懷義既驚且怒,揮手一記蕩劍式。

蕩劍式乃華山九劍第一式。華山九劍與昆侖派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一樣,雖不是最高深的武學,卻是開山立派之作。這套劍法共九式,每式二十七招,凡二百四十三招,華山弟子皆可修習,隻是個人悟性不同,用來熟練順手的劍式便不同。周懷義精熟的是蕩劍式,劍身顫動間,已抵上雲霞劍,將它斜推出去。淩雪煙見先機已失,斷然變招,雲海奔雷,刺他肋下。周懷義仍是蕩劍式,劍尖反卷。淩雪煙感到一股綿力湧來,長劍又要滑出,靈機一動,使一招雲海望月。周懷義占盡上風,仍用蕩劍式來破,然而淩雪煙這招隻使了個起手,雲霞劍頓在半空,不進半分,也未運起一絲力道。周懷義破無可破,一怔的工夫,淩雪煙猛然躍起,反手一劍下撩。

流星白羽。

周懷義擰身自她肋下衝出,劍尖吐出四朵劍花,勾起一陣漣漪,仍是蕩劍式。淩雪煙卻收劍一掌拍來。周懷義單掌迎擊,砰地一聲,身形晃了三晃。這一掌本不分上下,但淩雪煙落在踏板上時卻故意使出千斤墜,踏板嗡地一聲彈起。她的身子也彈起,挺劍直刺。周懷義樁功本就遜她一籌,此刻腳下不穩,身子一歪,向江中墜去。觀戰的五個華山弟子同時驚呼,幸而周懷義反應也不慢,左手勾住踏板,又掠了回來,看著淩雪煙,一語不發。

淩雪煙心中一陣打鼓。她破蕩劍式完全是靠取巧,若是再打一遍,未必能勝。

誰知周懷義看了一陣,卻拱手一笑:“姑娘劍法高明,在下輸了。”

淩雪煙雙眉一揚,心中佩服,嘴上卻仍是刻薄:“那是最好。”

周懷義又道:“隻是還未請教姑娘師承芳名,未免遺憾。”

淩雪煙道:“我姓淩,家在陰山。”周懷義一怔,目光複雜,點點頭,退回船上。淩雪煙清了清喉嚨,提高聲音道:“各位請吧。”

這個“請”,是請你離開的意思。

一個消瘦的華山弟子道:“姑娘憑這一招便想留下我華山派犯戒門徒,未免有些玩笑了。”說話間躍上踏板,抱拳道,“華山派蔣懷遠,請教姑娘劍法。”不等說完,長劍一擺,一招遞出。淩雪煙見劍鋒襲來,心中暗喜。她本就討厭蕩劍式那樣的守招,此刻見了進手招,手腕一抖,雲霞劍嚶嗡作響,雲海奔雷,直取中路。

雲霞劍不怕尋常兵刃,尋常兵刃卻怕此等神兵。

誰知蔣懷遠使的是截劍式,出招俱是高起低收,叮地一聲,劍尖打在雲霞劍劍身,迸起一串火花。淩雪煙劍身向下低了三寸,索性身形下沉,向江中飛墜,卻手扳踏板,一劍自背後斜刺。

與流星白羽一般的殺招,斜插芙蓉。

蔣懷遠見劍尖直奔小腿,冷哼一聲,一劍刺下,欲將淩雪煙迫到江裏去。但淩雪煙一招未完,已重又翻上踏板,身形半蹲,一劍撩出。嘣地一聲,蔣懷遠劍斷。淩雪煙站直身子,微微笑道:“承讓了。若非寶劍,我也破不了你的招。”

話雖客氣,神情卻不客氣,蔣懷遠臉色微紅,一語不發地退回。人影一閃,兩人躍出,已將淩雪煙截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