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華山九劍折鋒纓(1 / 3)

二十一華山九劍折鋒纓

九大派的狙擊令已傳遍江湖。

自建文二年九大派結盟以來,這是第三次下發狙擊令。其中兩次,是為了殺姓任的人。當年任獨躲過一死,卻和死了一樣。這一次,任逍遙會怎樣?

沒人知道。

任逍遙逃出蕪湖後,仿佛憑空消失一般。所有人都替冷無言捏了把汗,不知他能否在三個月內找到任逍遙。就在這時,任逍遙放言,限威雷堡十日內臣服,否則便一日殺十人,殺到冬至日若還有人不肯歸附,便將威雷堡踏為平地。威雷堡之後,就是陸家莊。

這就是沈陸兩家決意聯姻對敵的直接原因,而大婚的日子,就定在冬至。

“隻要我威雷堡弟子有一個活過冬至日,當備美酒千壇,與天下英雄共慶小女新婚。”威雷堡堡主沈西庭如是說。

冷無言聽到這個消息後,便命杜家姐妹護送餘傳辛回寧海王府,又將雨孤鴻、柳岩峰和龐奇豪派往沿海,而後動身去威雷堡。

朱灝逸交托給他的事,無論成敗,都不宜讓太多人知曉。

事實是,江湖中人關心的是,冷麵邪君與合歡教主的威雷堡之戰,誰勝誰負。至於要不要提馳援威雷堡,反倒無人提起。

是尊重冷無言與九大派聯盟的三月之約,還是擔心一旦馳援,就會與合歡教結下梁子?

沒人深思。

這種事情想得太多、太深,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不如索性糊塗一些。

冷無言對此本鄙薄得很,然而現在卻希望去威雷堡的人越少越好。因為他身邊已有林楓、盛千帆和淩家姐妹四人同行,可他還沒決定是否講明自己目的。

威雷堡在湖廣襄陽府西,從蕪湖去往那裏,若走水路,須先自長江至武昌,再改道漢水。冷無言五人乘船溯江西行,旅途無趣,冷無言常請眾人品茶下棋。一開始,四人慕他聲名,興致頗高,誰知一交手,除了淩雨然連和三局,其餘三人都敗下陣來。終於淩雪煙耐不得枯坐,拉著盛林二人切磋劍法。冷無言見了,手指一鬆,黑子叮地一聲落在棋盤上。

淩雨然怔了怔。

投子?他居然認輸麼?

“冷公子,這一局隻行了六手,你怎能看出勝負?”

“因為在下本就不是為了下棋。”冷無言直視著她,毫不隱瞞,“在下想問淩姑娘,美人圖是不是假的,是不是任逍遙挑起各派爭端的工具?”

淩雨然沉默。

這問題常義安和丐幫長老也問過,她隻說可能是假的。別人礙於她的身份,也不便細問。如今見冷無言費心安排棋局,將別人支走,淩雨然已明白他的好意,心中感激,便將武林城所見一五一十地說了。當然,和林楓的一段略去不談。

待她說完,冷無言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話:“淩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你可聽到過一些流言?”

淩雨然心中有種不祥預感,輕聲道:“我知道。”

她被合歡教擄走半月,廢掉武功,居然帶著美人圖平安歸來,沒有流言才是怪事。有的說任逍遙看上了她,可她寧死不從,任逍遙便送她美人圖討她歡心。有的說她愛上任逍遙,生米做成熟飯,擔心父母不允,就討了美人圖來求父母成全。別的說法更不堪,更下流,淩雨然隻能當做沒聽到。

當麵恭敬,背後議論,是許多人的一大樂趣。對常人來說,也隻有這一個法子,才能令他們感到自己高貴、成功、不同凡響。於是越是身份高貴的人,越容易被人議論,甚至被詆毀。這就好像,如果梅輕清不是任逍遙心愛的女人,她或許不會死,即使死,也不會死得那麼恥辱。

後來淩雨然說美人圖是假的,流言平息了一些。誰知蜜珀菊刀居然在調查抗倭將領名單時,分出一半人手偷襲驛館,接著,血影衛劫走小雲,再然後,美人圖失竊,薑小白被擒,雲翠翠引眾人離開黃府,任逍遙趁機救走薑小白,妹妹居然還傻乎乎地助他逃走。這一連串意外,無一不在印證著原先的流言:美人圖是真的,淩雨然故意說是假的,是不希望別人來奪。說不定,這法子根本就是任逍遙教給她的。時間上如此合情合理,精準細致,作假豈能做到這等程度!無論淩雨然怎麼解釋,都太蒼白了。

她隻覺指尖冰冷,顫聲道:“冷公子,也這樣認為麼?”

冷無言目光平靜:“此事關係重大,又牽涉到姑娘的清白,和雲峰山莊的聲名,在下不敢妄言。但在下心中,一直都相信姑娘的清白。”他語氣誠懇,決非偽善。隻因以他對任逍遙的了解,不但可斷定淩雨然是清白的,甚至可以斷定,任逍遙意在雲峰山莊。

淩雨然心頭一熱,垂首道:“謝謝。”

冷無言瞥見棋盤上多了一滴水珠,起身道:“我去添水。”

茶壺裏的水是滿的,他隻是給淩雨然一個哭的機會。眼下情形,淩雨然越是說實話,別人越會認為是謊話。男人被逼到這步田地,恐怕都要大哭一場,何況是將名節視若性命的女子。

等他回來,淩雨然果然雙目微紅,仰頭道:“冷公子,這些事情,千萬別對雪煙提起。”

冷無言點頭:“是。令妹的脾氣,在下已領教了一些。”

淩雨然尷尬地笑笑,忽又有些憂色:“林公子和盛公子,相信那些流言嗎?”她知道盛千帆一定不信,她想問的是林楓的態度,她莫名地希望這個男人不似世俗中人那般輕信流言。

冷無言道:“他們自然不信,否則我不會與他們同行,令你徒增煩惱。”

這話有幾分不實,因為他根本不想讓任何門派插手此事。可惜他無法拒絕常義安。

武林城雖然毀了,昆侖派的城主之位卻尚有半年。半年內若不能挽回此役損失,昆侖派顏麵何存!常義安思來想去,決定全派客居少林,又要林楓寸步不離地跟著冷無言,助他行事。他考慮的是,林楓若與冷無言結交,並在江湖中有所成就,對他這個師父和昆侖派大有裨益,此其一。二來,九大派可以隨時知曉事態進展,以免冷無言是空口許諾耍花招。

常義安這些打算,冷無言一清二楚,心中不快是有一些,但想到寧海王府還要借助九大派的力量,便答應下來,卻以此要求淩家姐妹與自己同行。別人雖不知他是何意,倒也沒有深問,更沒反對。

因為淩雨然願意——不是為了任逍遙,而是不想被九大派軟禁在少林。

雖然九大派再加上勇武堂,也不願得罪天下第一劍的女兒。但淩雨然害怕事情鬧大,那樣自己失節的事就可能被父親知道。這是她決不願見的。

隻是,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就算無人軟禁她,父親也早晚會問起此事。她該怎麼解釋?種種事情加起來,誰能不疑心?

她終於發覺,任逍遙的心機,遠比她料想得深,這些陷阱已到了令她百口莫辯的程度。

冷無言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躊躇片刻,道:“淩姑娘不必憂心,在下可以保證,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不會有人打擾你。”

淩雨然抬起頭來,目中有些奇怪:“你為何如此待我?”

“為何……”冷無言喃喃自語,拈起一枚棋子敲著茶杯,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苦楚,“大概因為我欠任兄的罷。”

淩雨然訝然道:“你欠他什麼?跟我有關係嗎?”

冷無言苦笑道:“我也不知欠他什麼。”手一抖,茶杯嘩啦一聲傾倒,水灑滿了棋盤。他怔了怔,才用布擦拭,手指卻有些發僵。

淩雨然怔住。

在她眼裏,這個男人一貫是冷靜、高貴、睿智的,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事能令他不安。可是現在看來,這樣的事情不但有,而且似乎與任逍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冷無言倒上新茶,將正氣堂的事情說了一遍。自然,申正義的真實身份隱去了。

淩雨然聽得目瞪口呆。

她怎麼也想不到,任逍遙血洗正氣堂是為了這個原因,更想不到他本已答應抗倭——這等於說,他曾經考慮過與九大派和解。怪不得暗夜茶花戴的是紅梅瑪瑙項墜,而不是茶花墜,淩雨然忽然有些心痛,任逍遙那副快活得意的嘴臉似乎不再可憎,也不再冷酷無情了。

冷無言又道:“是我沒有保護好梅姑娘。任兄犯的錯,多少有我一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的錯負責。”

“可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誰會想到,各派弟子會,會對梅姑娘……”淩雨然低聲道,“冷公子可以把這件事解釋給九大派聽,這樣他們就不會……”

冷無言搖頭:“我若這麼做了,任兄恐怕更不會回頭。”

淩雨然沉默。

任逍遙要正氣堂的人死光、死絕,根本就是滅口。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知道梅輕清的遭遇,這是男人再正常不過的心理。冷無言甩開九大派、長江水幫和丐幫的人去威雷堡,也是照顧這種心理。

“那,冷公子想怎麼辦?”淩雨然忽然有些不安,心怦怦跳得厲害。因為她已隱約猜到冷無言的想法了。

冷無言重重歎了口氣,道:“兩個辦法。第一,你嫁給他,你我一同勸他放棄報複,拿出永王寶藏來支援義軍。再請令尊出麵,勇武堂調停,寧海王府作保,合歡教與天下武林和解。至於任兄身上的案子,相信令尊有辦法處理。”他說得很輕、很快,因為這實在不是什麼高明的辦法。“隻是,淩姑娘若不願意,沒有人可以強迫你。”

淩雨然深吸一口氣,道:“第二個呢?”

冷無言語聲沉痛:“殺了他,一了百了。”

淩雨然臉色劇變:“不行!”又低下頭去,輕聲道,“我……我現在不知道,我想一個人……。”

冷無言點頭:“淩姑娘盡可慢慢考慮。說不定過段日子,就會有第三個辦法。”

淩雨然笑了笑,隻是很苦。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一來有長江水幫暗中開路,二來冷無言認識的江湖人物實在不少。非但林楓、盛千帆對他敬佩有加,就連淩雪煙也沒了脾氣。

於是她的心思轉到了另一件事上。

“姐姐明明認識任逍遙,那晚為何不對我說,還幫他騙我!”

“姐姐在合歡教待了半個多月,總和他有點交情的。人人都說,任逍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可是他沒殺我,這分明就是看姐姐的麵子!”

“任逍遙既然認識姐姐,就絕不是為了救人,才‘無意’闖到姐姐的房裏吧?哎呀,堂堂教主,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夜會佳人,可比《西廂記》跳牆那出還好看呢!”

“姐姐的綠玉簪是不是給了他?他有回禮嗎?見到他,我叫什麼好呢?”

……

這些問題,淩雪煙每天都要翻著花樣問上十遍八遍。若是以前,淩雨然隻會覺得又羞又氣,可是如今聽來,卻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淩雪煙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反而認定她鍾情任逍遙,玩笑越說越不忌諱。淩雨然隻有和冷無言下棋時,才能得到片刻寧靜。因為淩雪煙不喜歡冷無言這個冷冰冰又不苟言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