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閬苑南樓隱幽玄(1 / 3)

三十六閬苑南樓隱幽玄

盛千帆沒想到寧不棄的刀法與英少容、嶽之風又有不同。嶽之風多變,英少容狠辣,寧不棄卻是沉穩。刀光過處,如水銀瀉地,片隙不留。盛千帆一心要解開心底疑惑,隻以“收”字訣穩住他,道:“為何金燕子腳環上刻有鬱金香?”

寧不棄一怔,不語,刀下卻出了個破綻。盛千帆見狀劍走中路,自下斜推,想等他沉刀接招,用劍指製敵。寧不棄果然沉刀,卻不是彈壓沉璧劍,而是劃了一個“之”字。刀劍相交,一股回旋之力自劍身傳來,盛千帆手腕打顫,幸而他內力不差,虎口一壓,便即穩住。寧不棄卻趁機撤身,倒掠出去。

盛千帆正待去追,就聽半空一人朗聲道:“合歡教的人何時學了本派‘之字樁’?”說話間,一條白色人影自燈影下掠過,足尖輕點燈杆,身形再浮,已攔住寧不棄去路。盛千帆見他身法靈妙,心中佩服。又見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青靴白衣,相貌雖無甚奇特,但目光炯炯,笑意可親,不覺又添了幾分好感。

白衣人身形一擺,右手劍指畫了一個“之”字,與寧不棄方才用的招式極像,氣韻卻飄逸得多。七八招後,已勝券在握。就聽他道:“寧統領還知道多少峨眉招數,不妨都使出來罷!”話中含著笑意,劍指隨意畫了一個圓,身隨劍走,在寧不棄命門、少商**反複寫著“大”、“小”二字,左手射出三支金針。寧不棄悶哼倒地,身子蜷成一團,顫抖不已,手卻還死死抓著銀刀不放。

就聽嘩嘩水響,一個粗粗的聲音喊道:“六師兄,那女賊跑了。”接著一群水淋淋的人奔了過來。為首三人,一個是淩雪煙,一個是狄樾,後麵是個年紀與狄樾相仿的男子。他赤著上身,露出山丘般筋骨肌肉,走起路來噔噔作響,說起話來又冷又粗:“這砍腦殼滴女賊,光嚓嚓嗦,老子硬是闖鬼了!”正是先前在船頂說話的人。

白衣人微笑道:“兩位師弟本就不善抓女賊,何況這女賊又沒穿衣服,自然更無從下手。”兩人憨憨一笑,白衣人又對盛淩兩人抱拳道,“小可謝鷹白,峨眉回風劍武玄一門下弟子。”

盛淩二人沒聽說過他,卻聽說過回風劍武玄一的大名。二十年前那一代峨眉弟子中,最出名的便是回風劍武玄一,驚雲劍上官燕寒,烈陽劍焦道真,夜雨劍時原和玉女劍蘇晗玉五人。狄樾為眾人引見,那鐵塔般的大漢是七師兄馬爭鳴,謝鷹白是六師兄,狄樾行九,三人都是峨眉派入室弟子,餘人則是學藝弟子。

所謂入室弟子,便是資質過人,品性淳厚的弟子,他們學最精深的武功,受最悉心的教導,終生要擔起傳承武學、光大門楣的重任。學藝弟子則不同,他們拜師隻為習武,少則一二年,多則七八年,便會離開峨眉。譬如軍戶子弟,鏢局武師,牢頭捕快,甚至有鄉紳富賈送子習武,以求裝點門麵,交遊權貴人家。

峨眉派當代入室弟子共有十人。謝鷹白是回風劍武玄一門下,馬爭鳴是烈陽劍焦道真門下,狄樾是驚雲劍上官燕寒門下。這些師承排行聽得淩雪煙頭大,盛千帆倒是一一記下。

謝鷹白看著兩個師弟,臉色沉凝,道:“師父遣你我下山,是為了請回四師叔,你們為何冒冒失失地出手?若四師叔知道我們在此,怎會前來。”

狄樾欲言又止,馬爭鳴倒是理直氣壯:“好容易碰到合歡教的人,咱們不抓,就別個撿相因了。”瞟了瞟盛淩兩人,又道,“武林城可是傳了狙殺令,咱們要把這事做起,也顯得咱們峨眉派黑悶凶嗦。”

謝鷹白正色道:“習武又不是為了爭這江湖虛名。”

馬爭鳴語塞,狄樾卻低低說了句“但是任逍遙害了師父”,眾人一時沉默下來。謝鷹白也歎了口氣,沒再說話,走到寧不棄身邊,在他肩井、足裏、三陰幾處穴道,以劍指寫了三個“十”字,又各畫七個小圓。

“寧統領,你體內金針並未取出,在下不過止你痛楚。你若運勁,仍會痛不可當。”說完揮手叫過兩個弟子,囑他們好生看管。

寧不棄本是全身抽搐,此刻居然慢慢平靜下來。淩雪煙大感好奇,道:“喂,你用的是什麼功夫,這麼厲害?那金針還有沒有,給我看看。”說著便伸出手去。

謝鷹白神情有些尷尬,別人也覺得淩雪煙的言行未免爽利得有些出格。隻是他們都不知道,淩雪煙如此刨根問底,是因為謝鷹白的止痛醫法似曾相識。

如果你被一個男人在小腹畫過十字,你也決不會忘。

謝鷹白微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不過是刺穴、劍指施氣一類粗淺醫道。”

淩雪煙心中更疑:“醫道?”

當初任逍遙也說給她醫痛,難不成這家夥真會峨眉武功麼?他是從哪學來的?

“不錯。”謝鷹白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笑意,“敝派武學,內尊彭祖‘導引行氣術’,外崇祖師司徒玄空白猿通臂拳,都是為了修身養性,健體強身,治病救人。是以峨眉武道,乃是武、氣、醫一體同修之法,自然也是醫道了。梅花金針刺穴法和玄凝劍指,既可製敵,也可醫病。”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三枚金針,放在淩雪煙掌中。

馬爭鳴湊趣道:“鬥是,鬥是!六師兄的醫術,不是我在這閣兒吹牛皮,有哪過四川人不曉得嘛。”

淩雪煙點點頭,看了謝鷹白幾眼,又衝盛千帆笑了笑,才低頭細瞧。金針在燈光下泛著微光,不似純銅暗啞之色,試探著道:“這針,可是銅金合鑄?”

謝鷹白讚道:“姑娘好眼力。”

淩雪煙半嘲諷半玩笑地道:“想不到謝師兄這樣講究。”

謝鷹白不以為意:“刺穴一道,每個人的手法、力道、習慣都不同,在下也是逐漸摸索,才發覺這個配比的金針,用來最是順手。”

淩雪煙聽得有趣:“這三枚金針送給我的話,你不會心疼罷?”

謝鷹白一怔,搖頭苦笑:“姑娘喜歡,拿去就是。”

淩雪煙喜滋滋地收起金針,盛千帆心裏卻十分別扭。他的母親何婉仙出身江南杏壇大家,自己卻沒學得一星半點兒醫術。縱然這不是錯,但在謝鷹白麵前,多少令他有些挫敗之意。再加上淩雪煙的態度,盛千帆簡直有些吃醋,然而轉念一想,又暗自罵道:“盛千帆,你不要自尋煩惱了。世上三百六十行,沒有人能行行精通。”

想到這裏,又有些疑惑。

這位謝師兄,居然用銅金合鑄的東西做暗器,未免太奢侈了些罷?據盛千帆所知,峨眉派甚至九大派弟子,都甚為節儉,謝鷹白哪來的錢財做如此奢侈的暗器?

正在這時,古城突然傳來一陣激昂鼓樂。盛千帆一望,隻見東西各走來兩隊人,四盞紅燈籠高高挑起,寫著老觀、峰占、二龍、石灘,像是地名。燈下有人沙鑼開道,接著是三四鼓手,戴著花花綠綠的鬼臉麵具,穿著繪有山川日月的寬袍,挎著四尺長的雙麵獸皮鼓,一麵擊鼓,一麵喊著號子。後麵約莫二十人,一樣裝束,隻不戴麵具,而是用油彩將臉上塗得五色斑斕,手拿長戈,一麵高歌應和鼓手,一麵隨著鼓點變換行進之法。四支隊伍比拚著,簇擁著,往碼頭空場行來。四周做夜生意的人見了,先是麵露驚愕之色,繼而彼此招呼,叫喊著湊來看熱鬧。

盛千帆擊節讚道:“好個巴渝舞!”

淩雪煙不解:“巴渝舞?那是什麼?”

盛千帆道:“巴人天性勇猛,又好武舞,打起仗來也要高歌,敵人一見,便先輸了氣勢。那位‘還定三秦’的範將軍,功成身退,衣錦還鄉。高祖劉邦留不下他,便留下了他的陣前武舞,又命樂師配了曲子,就叫做‘巴渝舞’。”

淩雪煙拍手道:“這麼說來,咱們看到的可不就是宮廷樂舞了!這可新鮮,大內的人恐怕都沒見過。”一抬眼,見碼頭空場上已聚滿了人,或打著燈籠,或舉著火把隨舞隊繞行,歌聲響徹夜空,天地間仿佛湧起一股昂揚豪氣,一時興起,不管不顧地拉著盛千帆,一頭紮進舞隊中去。

盛千帆跟了幾圈,耳朵裏是震耳欲聾的鼓樂,眼前是絢麗耀目的燈光,身側是喜氣洋洋、摩肩接踵的人群,不覺有些頭暈。但見淩雪煙興致不減,暗道:“雪煙單純直爽,善良可愛,我卻又優柔、又多心,也難怪她要取笑,我倒該改改這毛病了。”

他也想和淩雪煙痛痛快快地玩樂,可惜天性溫吞謙遜,無論如何也放不開手腳,湊這份張牙舞爪的熱鬧,隻能不遠不近地跟著,看起來活像個提線木偶。

馬爭鳴遠遠看著,大笑不已:“幽穀清潭盛家的公子哥,怎麼窩窩囊囊像個沒卵子的小媳婦呀!”

周圍人哄笑起來,狄樾道:“七師兄,你怎能這樣開盛公子的玩笑!他可是個好人。”

馬爭鳴雙手叉腰,點頭道:“是是是,是個跟你一樣的好人,把心事寫在臉上,人人看到起,懂到起,偏就你自己還假吧意思不說哩。”

周圍人的笑聲更大。狄樾紅了臉:“七師兄,你,你,你說啷個!”

“說小師妹,柔兒小師妹呀!”馬爭鳴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狄樾臉更紅。

隻要提到小師妹,他比盛千帆也強不了多少。

唯一不笑的人是謝鷹白,而且他說了一句話之後,別人也都不笑了:“今日是臘月初七,可這四大燈班鬥舞的陣勢,似乎明日便是瘟祖會了。”

川北人素喜燈戲,每到上元節時,家家放花燈,處處演燈戲。五月十五瘟祖會就更熱鬧,保寧府大小官員齊聚閬中,搭台子看燈戲,一連十日,晝夜不息,以示與民同樂、政通人和。老觀、峰占、二龍、石灘這四大家燈班樂得又賺銀子又搶頭彩。

謝鷹白繼續道:“何況除了保寧府,哪個行會請得起四家燈班?這件事必有蹊蹺。”

馬爭鳴嘟囔道:“師兄你可也怪了,別個鬥不鬥舞,你也要琢磨。咱們不是來找四師叔的麼。師父說了,隻要四師叔聽到‘十八年後,南樓聚首,錦帶花燈,切切勿忘’,就一定會來這裏,咱們隻等起便好嗦。”

謝鷹白沉吟道:“話雖不錯,但四師叔究竟有沒有聽到這個消息,誰都沒有把握。正月初一轉眼即到,我隻擔心……”

馬爭鳴撇嘴道:“師兄莫擔心老,咱們幾時怕過青城派!”

有人附和道:“鬥是,沒得天罡指,咱們也未必會輸給青城派嗦。”

又有人道:“就怪那方采薇,若沒得她勾引四師叔,四師叔怎會離開峨眉。”

狄樾駁道:“你們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十八年前,閬中出了大瘟疫?四師叔和方……方前輩都在閬中救治百姓,這樣才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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