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閬苑南樓隱幽玄(2 / 3)

“鏟鏟!方采薇就是假吧意思喜歡四師叔,其實是為了咱峨眉派的功夫。”不知誰插了句嘴。

立刻有人不同意:“我覺得不是,要是勾引,那時候就勾引了撒,幹嘛後來又比武,叫四師叔沒麵子。”

又一人道:“你們都是方腦殼,我聽說那姓方的女子妖嬈兒得很……”

謝鷹白終於聽不下去,叱道:“住嘴!長輩們的事,豈輪得到我們臆測!”

說話幾人吐了吐舌頭,神情甚是不服。謝鷹白卻也沒再說什麼。隻因這件事實在不光彩。甚至可以說,這是峨眉派百年來最不光彩的事。

十八年前,閬中因水患爆發大瘟疫,死人無數。峨眉五俠之一、有川中第一儒俠之稱的夜雨劍時原,奉師命為百姓診病,結識了青城弟子方采薇。方采薇本是接家人外出避難,見了時原卻改了主意。兩人互相扶持,忙前忙後三個月,救了閬中半數百姓。瘟疫退時,恰巧是臘八節,閬中百姓感念,便辦了一次大燈會。方家人借機向時原提親,哪知時原卻不告而別。

他是峨眉派最出色的弟子,也是峨眉下任掌門的不二之選。仰慕他的女子甚多,但最終的贏家是上官燕迎,因為她是時原的二師兄、驚雲劍上官燕寒的妹子。時原下山前,上官燕迎為表真心,與他定親,一時傳為佳話。現在瘟疫既消,整個峨眉都在等時原迎娶上官燕迎,他怎麼能跟別的女子糾纏不清,尤其是青城弟子。

所以他拒絕了,逃走了。兩人再次見麵,是在半年後的比武大會上。

峨眉、青城為武學正統之名爭鬥了上百年,隻是名門正派間的爭鬥,要比江湖幫會文雅得多——雙方每年輪流約戰,另一方不得拒絕,雙方各派四人出戰,對戰兩人須為同輩。哪一派贏了三局,哪一派便是武學正統。自有這規矩以來,從未有一方贏過三局。那一次比武,本是峨眉最容易連贏三局的時候,不成想方采薇竟贏了時原。時原顏麵盡失,卻也有一顆向武之心,忍不住去請教方采薇,何以她短短半年,武功進境如此之大。兩人本就互有好感,後麵發生的事,便不難預料。隻是江湖中的說法,卻各式各樣。

第一種說法是方采薇因愛生恨,引誘時原,騙取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的訣竅。

第二種說法是時原花心濫情,引誘方采薇,騙取青城派出神還虛指的訣竅。

第三種說法是青城派要毀掉峨眉派,便犧牲一個女弟子,布下這溫柔陷阱,等峨眉派未來的掌門人來鑽。

……

說法雖多,結果卻隻有一個——時原和方采薇以陰陽雙修法體煉峨眉劍道,被青城派當場拿住。時原與青城弟子動了手,負傷逃走,方采薇則畏罪自盡。青城派以此發難,要峨眉屈膝賠禮,不單震動川中武林,便是勇武堂也親來過問。峨眉派一麵加緊尋找時原,一麵想盡辦法拖延。半月後,時原突然返回峨眉,認下罪責,給上官燕迎寫下一紙休書,自廢武功,孑然而去,從此再沒人見過他。

兩派中人對此事都很忌諱,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便慢慢淡了下去。隻有兩派的武學正統之爭,依然如火如荼。半年前,上官燕寒意外身死,汪深曉回到川中,便將出神還虛指傳給二弟子喬殘和三弟子曲意秋,加緊準備正月初一的比武——峨眉派已不可能有人懂得天罡指穴手,青城派必勝無疑。

峨眉派急於找到時原,就是想請他回來,公議掌門人選,並傳授天罡指穴手,以保不敗。然而一個十八年音訊皆無的人,找起來無疑大海撈針。武玄一和焦道真反複思量,便假托方采薇之口,散布出“十八年後,南樓聚首,錦帶花燈,切切勿忘”四句話,期望將時原引來。考慮到他武功全失,又怕青城派會來暗算,便派了謝鷹白這個辦事最穩重、最精細的弟子帶人接應。

謝鷹白歎了口氣,道:“我們時間已不多,等在這裏是萬萬不行的。”

眾人心頭一黯,突然一個峨眉弟子叫道:“師兄快看,舞隊進城了!”

謝鷹白先是一怔,繼而臉色大變。

莫非請四大燈班鬥舞的幕後之主是青城派?想到這裏,人已浮起。馬爭鳴喊道:“都跟起。”當先追去。

閬中城內屋宇連綿,沿著山勢鋪開,一眼望不到邊。街道橫平豎直,縱橫阡陌,棋盤一般。四支舞隊齊頭並進,下華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加上看熱鬧的人,慢說趕上舞隊,就是前進一步也難。

謝鷹白見狀猛一提氣,躍過七八人,卻聽嗖嗖嗖三聲,三支弩箭迎麵射來。他袖子一卷,卸去弩箭力道,足尖沾地時,目光已掃過周圍十七八人,卻無一人像是出手偷襲的。

馬爭鳴跟過來,見那弩箭發著幽幽藍光,顯見淬了劇毒。箭身修長,箭頭半寸以下如花苞般隆起。兩兩相撞,花苞哢噠一聲彈開,五瓣花葉向五個方向伸出,狀若梅花。

“五瓣梅!”馬爭鳴驚呼道,“格老子!唐家堡竟敢……”

“一定不是唐家堡。”謝鷹白沉聲道,“隻要出得起錢,誰都可以買到五瓣梅。”

你若問唐家堡是靠什麼成為川中大豪的,答案是兵器。

江湖第一巧匠花奴兒做的兵器雖然天下無雙,卻從不為錢作兵器。唐家堡不同,隻要你付得起錢,他們就會給你足夠數量和質量的兵器。簡單平實如長刀、戟刀、屈刀、鉤鐮刀,複雜講究如唐刀、苗刀、柳葉刀、雁翎刀、鳳嘴刀、眉尖刀、斬馬刀、判官筆、峨眉刺、九節鞭,沒一樣不做。江湖幫會開山立派時,總喜歡備上一批唐家堡定製的兵器,炫耀財力和武力。有了些名氣的江湖新人,也都喜歡找唐家堡打造一件兵器。就連喜藏名刃的點蒼派,也沒少請他們打造刀劍。

你若問唐家堡賣得最好的兵器是哪個,答案是五瓣梅。

五瓣梅一旦射中,箭頭下的花苞便會盛開,勾住皮肉甚至骨頭,中者痛不可擋,卻無法起出,否則連皮帶骨都要毀了。相比其他唐家堡兵器,十兩銀子一支的五瓣梅算是很便宜的,若你不要淬毒,還可便宜些。中了淬毒五瓣梅的人若想活命,就要花錢向唐家堡買解藥。

所以你說唐家堡怎麼可能不發財呢?

馬爭鳴不說話,隻警惕地看著四周人群。

淩雪煙跟隊伍走不多遠,便見一座雄偉高峻的過街門樓橫於眼前,忍不住驚叫一聲。

她從未見過這樣高大的門樓。

石砌台基高達兩丈,四層樓足有十二丈高。四柱直木,十二飛簷淩空,蓋琉璃翠瓦,寶頂摩雲,樓上掛滿彩燈,仿如虹彩氤氳的天宮。淩雪煙隻看得發呆,忽聽一人道:“滕王南樓,閬苑第一。”

淩雪煙心中一驚,轉身就見一個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後。這人身材高挑,青布衫洗得有些發白,腰間束著一條夾金織錦帶,手中握著一支長長的玉屏洞簫,形容俊逸,儀態瀟灑,想來年輕時定是個美男子。淩雪煙一顆心怦怦直跳,隻覺此人一雙眼睛透著淡淡清傲,又有些許迷惘愁緒,不知怎麼,竟忽地想起任逍遙來。

那混蛋的個子也是這麼高,也是個美男子,眼睛裏同樣有傲氣,有愁緒。隻是那傲氣和愁緒淩厲外露,仿佛隨時都會將別人刺穿。眼前這人的目光卻雲淡風輕,收放自如,那傲氣隻令人覺得高貴,而不是難以接近。

中年人見她恍惚的樣子,道:“姑娘怎麼了?”

淩雪煙猛醒,退了半步,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覺得你像……”她腦子裏飛快轉著,抬頭一笑,脆生生地道,“像我爹。”

中年人愣了一瞬,才勉強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流光飛舞,春華秋碧,畢竟十八年了。”說完不再看她,一步步融入南樓巨大的陰影中。

盛千帆從人群中擠過來,看了那人幾眼,不安地道:“雪煙,出什麼事了?”

淩雪煙搖搖頭,忽然怔怔地看著他。

相識這麼久,她才注意到,盛千帆也是個子高高的美男子。他的眼裏雖然沒有傲氣,沒有愁緒,卻有那種雲淡風輕的安穩。而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安穩。

盛千帆被她看得手足無措,正要說話,淩雪煙卻一把拉起他的手,閃到街邊的貨攤前,抓起一隻鐲子,目光卻四下遊弋。攤主見了,便很知趣地對盛千帆笑道:“嚇,公子的這位妹妹眼力蠻施霸道撒!這鐲子……”盛千帆聽不懂閬中話,隻禮貌地點點頭,心思卻都凝在手上。

十指相扣。

他忽然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就像河流到了斷崖前,那縱身一躍。

淩雪煙卻未曾察覺,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朵道:“我看見嶽之風了。”說著伸手一指,“在那裏。”

南樓!

樓內光線幽暗,空無一人,仿佛與街上的絢麗焰火、雄健舞陣隔開千裏萬裏。一陣風吹過,簷角風鈴便發出叮鈴鈴的脆響,宛如另一個世界。盛淩二人沿著環梯悄悄上行,到第三層時,頭頂忽然飄來一陣簫聲。

簫聲恬靜、秀雅、空靈,散在風中,灑入夜空,令人的心也沉靜。兩人四目相對,雙手不覺握得更緊。良久,簫聲停歇,一陣疏疏落落的掌聲響起:“前輩好興致。”

赫然是嶽之風的聲音。

“你這年輕人也好耐性。”

這是那個中年人的聲音。想到那個滿身清傲,滿身輕愁的人,淩雪煙不禁心中狂跳,手握得更緊。盛千帆覺察到,便將另一隻手覆在她腕上,示意她小心。

就聽嶽之風道:“多謝前輩褒獎。隻是晚輩有命在身,仍要殺你,望乞見諒。”

話音剛落,樓頂便傳來嗆地一聲長震,嶽之風駭然道:“你武功竟沒被廢!”

中年人淡淡道:“功夫本就是從無練到有,一朝被廢,再練過也就是了。”

嶽之風厲喝道:“來人!”

八個鬼魅般的影子自飛簷掠過,樓頂響起一陣密不透風的刀聲,如狂雷,似暴雨,仿佛整座樓都微微顫抖起來。暴雨般的刀聲中,突然傳來一道劍吟,清晰,婉轉,雖細若遊絲,卻連綿不絕,就像蛛絲,任是狂風暴雨,也無法將之折斷。

盛千帆忍不住讚道:“出劍柔而不弱,虛而不斷,真好劍法!”

突然一個人影悶哼著墜下,街上嘭地一聲悶響。淩雪煙嚇了一跳,道:“我們上去看看?”盛千帆點點頭,當先而行,卻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她發覺自己仍牽著她的手。二人到得頂層,卻沒見到半個人影,那激烈的拚鬥聲原來是從寶頂上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