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蟲世界中,赫赫有名的都是草包,名不見經傳的倒擁有驚人的才能;才華出眾的默默無聞,穿著華麗外表光鮮的盡人皆知。我根據它們的外貌和體格來判斷它們的價值,就像我們通過一個人的服裝的質地、擁有的土地的大小來判斷他的價值一樣,其他方麵我們都不作考慮。
當然,如果想被載入史冊,昆蟲最好要有點兒名氣,這樣不但能夠使讀者安心,使他們一下子就能確切地了解情況,而且可以使作者擺脫冗長的令人乏味的描寫。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塊頭兒大容易觀察,體態高雅、衣著華麗能引起人們的注意,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不講排場了。
但更為重要的是它們的習俗和創造性,這些才是在研究昆蟲的過程中最富有吸引力的內容。在昆蟲的世界裏,那些身材最魁梧、外表最醒目的昆蟲大都是些蠢材。在其他地方也存在類似的情況,一隻閃著金屬般光澤的步甲能做什麼呢?它除了在已經被殺死的蝸牛的口水中大吃大喝以外,就什麼都不會了。珠光寶氣的花金龜有什麼本事呢?它除了在薔薇花的花心裏打瞌睡外什麼都做不了。這些高貴者什麼都不會做,它們沒有技術也沒有專長。
我們想要的是獨特的創見、藝術品和巧妙的方法。我們還是到那些常常被人遺忘的低等昆蟲中去尋找吧!不要嫌棄我們去的地方。垃圾堆裏埋藏著的珍奇連玫瑰也不能與之相比。在不久之前,蒂菲糞金龜不就讓我們領略到了它們的家庭倫理道德嗎?卑賤者萬歲!小人物萬歲!
有一種比胡椒粒還小的昆蟲叫做“球象”,它將要向我們提出重大的問題;這問題非常有趣,但很可能得不到答案。這種昆蟲的全名叫塔普修斯球象。如果您問我這個詞的含義,我可以非常誠實地對您說,我不知道。不過這不論對這些名字的提出者,還是對讀者來說都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在昆蟲學裏,如果一個名稱隻代表以這個名稱命名的昆蟲,而沒有其他特定的含義,那麼,這樣的命名是最好的。
如果用一個含義模糊的希臘語詞或拉丁語詞來影射昆蟲的生活方式,那麼,在很多時候,實際與名稱會出現很大的差異。專業詞彙分類學家比專門針對活昆蟲的觀察家速度快,它們研究的對象是公墓,所以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和明顯的錯誤常常會影響到昆蟲的檔案使之遜色很多。
現在批評的矛頭指向“塔普修斯”這個詞,是因為球象開發的植物根本不是植物學家所說的塔普修斯毛蕊花,而是另外一種叫深波葉毛蕊花的植物。這種植物在南方的公路邊生長,不會受到土地貧瘠和白灰的影響。彎彎曲曲的毛蕊花將自己寬大的毛茸茸的葉子鋪在地上,邊緣有深深的鋸齒,多杈的花葶上覆蓋著黃色的花,好像胡須一樣的紫色雄蕊絲長在中間。
5月底,我將雨傘撐開,放在毛蕊花下,作為采集工具。用拐杖在黃色的花簇上敲打幾下,會落下冰雹一樣的東西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叫做球象的昆蟲。它圓滾滾的,像個小球,腿很短。它的衣服看上去還算是高雅,一件網眼衫,煙灰的底色上有黑點做點綴,還有兩條寬寬的黑絨飾帶,背上一條,鞘翅的底端還有一條,這是這種昆蟲的主要特征。這是其他種類的象蟲都沒有的。它的喙較長,粗壯,彎向胸前。
我注意這個身上布滿著圓點的昆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想對它的幼蟲有一個深入的了解,我所能觀察到的現象表明,它應該是生活在毛蕊花彎彎曲曲的蒴果裏,是以堅果裏的種子為食物的那一類昆蟲。它應該有生活在植物裏的習慣。然而,無論何種季節,我剝開那種植物的蒴果時,從來都沒有見過球象和球象的幼蟲,或者是球象的蛹。這個小小的謎團讓我的好奇心更強烈了。也許這個小矮子能給我們講一些有趣的事,我企圖破解它身上的秘密。
恰巧在荒石園裏的石頭縫裏,有幾株彎曲毛蕊花開著薔薇一樣的花,雖然不多,但可以作為我用雨傘從野外兜回來的球象的移植植物。
這項工作完成後,從5月開始,我就可以在家門口觀察球象的活動情況了,不用再擔心羊群路過時會對我產生影響,而且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夠觀察。
我的殖民地還算繁榮,移民在那些樹杈椏上安了家,對新的生活環境很滿意。它們在那兒放牧,嬉戲打鬧,很多對象蟲在進行交配,在明媚的陽光下盡情享受著生活帶來的快樂。選擇在一起的配偶一個壓在另一個的身上,突然開始兩側搖晃引起了震顫,好像是一條彈簧不斷地繃緊放鬆時所產生的震顫。休息一會兒又震蕩起來,震蕩一會兒又停下來,然後再開始。在由這兩者組成的這部小機器中,誰是發動機呢?據我觀察,應該是雌性,它看起來比雄性體型稍大。它震動的行為可能是一種反抗的表現,想要擺脫對方的束縛,而對方不管它如何掙紮依舊緊抓不放。不過,它們共同發動的可能性更大,那麼,這就是它們洞房花燭夜狂喜的震顫。
那些依舊單身的球象把喙插進花蕾中,享受著一頓大餐。還有的球象在細杈椏上啄出一個個褐色的小眼兒,糖液從這裏滲出來,螞蟻很快爬過來把它舔食幹淨。目前所觀察到的就是這些,沒有任何跡象能表明它們會將卵產在何處。
7月,很多柔軟的綠色蒴果下麵都出現了一個棕色的小點兒,那很可能是球象產卵的痕跡。我抱著懷疑的態度觀察,大多數被喙插過的蒴果裏都沒有東西,幼蟲應該是孵化後沒過多長時間就離開了這座房子,因為大門根本就沒有封閉上,這讓它們的出行暢通無阻。新生兒出外謀生,很小的時候就到外麵去冒險,這跟象蟲科的習慣不太一樣,象蟲的幼蟲是出了名的深居簡出。幼蟲沒有腳,胖乎乎的,又愛睡覺,它害怕移動,它就在出生的地方成長。
我發現的另一個情況讓我更生疑團。在有些被象蟲鑽了洞的蒴果裏,有一些橘黃色的卵,每組有五六粒,有可能更多。這麼大的數量不可能不讓我疑惑。成熟的彎曲毛蕊花的蒴果比同類嬌小,其中很嫩的那些裏麵有卵,柔軟的綠色蒴果差不多隻有半顆麥粒那麼大。在那麼小的蒴果裏,根本沒有足夠的糧食供這麼多幼蟲發育,我想甚至連一條幼蟲的需要都難以滿足。所有的母親都很有遠見,毛蕊花的開發者不可能在那麼小的產房裏產下6個甚至更多的卵。綜上所述,我最先是懷疑我所觀察到的不是球象的卵,隨後的觀察依舊不能消除我的疑慮。橘黃色的卵開始孵化了,在24小時內從卵中鑽出的幼蟲離開了產房。它們從那個沒有封閉的小孔鑽出來,在蒴果上四散開來,薅下了蒴果上的絨毛,這些“草”足夠填飽它們的肚子。它們從蒴果上下來,來到枝杈上,將枝杈的皮剝下,然後離附近的小樹葉越來越近了,想要去那裏繼續用餐。等它們長大吧,最後的蛻變將證明,我見到的就是球象。
這些光溜溜的沒有腳的幼蟲,身體呈現出淡黃色,隻有頭部是黑色的,除此之外,就是在胸廓的第一節上有兩個黑點。它們全身被黏液包裹起來,我用鑷子去夾時,它們會直接粘在鑷子上,很難被甩掉。當幼蟲遇到危險時,就會從肛門裏排出一股黏液來,由此推測它身上的黏液就是從那兒來的。
它們在嫩枝上散散漫漫地爬行,把樹皮從頭到尾地剝下來,露出裏麵的木質。它們還以枝杈上的葉子為食,這兒的葉子比下麵的葉子小很多。當它們找到一塊自己喜歡的放牧場時,便在那兒一動不動。
身體彎成弓形,靠身上的黏液把自己與植物粘在一起。它們身體一拱一拱地爬行,用具有黏附力的後部作支撐,雖然沒有腿,但靠黏液的黏性依舊能夠牢牢地粘在樹杈上,就算是樹枝晃動也掉不下來。因為它沒有能夠抓住物體的爪鉤,為了在植物上散步時不會跌落,哪怕是刮來一陣大風也不會被卷走,它想出了這種奇怪的方法,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見識過。
想要飼養球象幼蟲是非常容易的。在一個廣口瓶裏放上一些能吃的植物嫩枝,它們持續吃一段時間的嫩枝後,就會造出一個漂亮的圓泡,之後一定就會在其中蛻變了。看它們工作,了解它們用什麼方法去工作,就是我的研究的主要目的,我沒怎麼努力,目的就達到了。
幼蟲全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無論是背麵還是腹部,都裹著一層透明的、具有很強黏性的黏液,用鑷子尖觸幼蟲隨便什麼部位,都會有那種黏液冒出來,可以拉成長絲。大夏天在火熱的陽光下輕觸它,依舊會分泌出大量的黏液。油漆能被太陽曬幹,但幼蟲身上的黏液不會幹,這對孱弱的蟲子來說是非常寶貴的財富,它讓幼蟲可以對抗風寒和劇烈的天氣變化,可以牢牢地粘在它喜歡的、生長在郊外陽光下的綠色植物上。
想要找到那些分泌黏液的孔其實很容易,隻要讓蟲子在一塊玻璃片上爬行,就能看到一種像露珠般拖著絲的黏液從它的肛門位置滲出,讓尾端的那個環節保持潤滑,這種黏液是從消化道流出來的。它那兒有沒有一個特別的黏液配製室?我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現在我的手已經無法像原來一樣精準地進行解剖,而且視力也越來越差了。雖然這樣,但依舊能夠認定,這種幼蟲身上裹著一層黏液,即使源頭不是肛門,至少也是儲存在那個部分。這種黏液是怎麼分布到全身上下的呢?幼蟲沒有腿,它靠後部支撐行走。除了這些特點外,它還有很多節,尤其是背部有一圈圈微微凸起的環節,腹部的情況跟背部是一樣的,這樣它在爬行的時候顯得非常靈活,當它向前爬行的時候,前部彎曲探路,它爬行的姿勢就好像是滾滾的波浪此起彼伏,很有秩序。
波浪的源頭在後端,逐漸地向前推進,直到頭部。隨著第二層浪潮沿著同一個方向湧來,緊接著第三層、第四層,不斷地依次推進。
波浪從一頭推向另一頭就是前進了一步。隻要波浪沒有停下來,那個支撐點也就是腸端的小孔就從原位上,先是向前挪一點兒,接下來隨著整個身體向前躍進,尾端被甩在了身後,像露珠一樣的黏液就這樣依次塗在了正在爬行的幼蟲的腹部末端和背部末端,小小的黏液滴就這樣塗滿了幼蟲的全身上下。
它們接下來所要做的就是把黏液分散塗抹開,這要靠爬行來完成。推進的波浪讓它的環節有時候相互靠近,有時候相互遠離,當環節相接觸的時候,再拉開間隙,黏液就可以慢慢地從毛細血管中滲出,不用借助其他什麼特別的方法,幼蟲在爬行中就讓全身保持滿是黏液的狀態。每一個向前推進的浪潮,每向前一步都會使緊身衣粘上黏液。幼蟲從一個牧場來到另一個牧場時,不可避免地損耗掉的黏液就這樣得到了補充,舊的黏液被新滲出的所取代,黏液層一直保持著合適的厚度,不會太薄,也不會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