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塗滿全身的速度很快,我把一條幼蟲放在水裏,用刷子將它身上的黏液洗幹淨。黏液消失了,分解在水中,我把這沐浴水放在玻璃片上,水分蒸發後留下一攤溶解性很差的像阿拉伯樹膠一樣的痕跡。我把那條蟲放在吸水紙上讓它快速幹燥,然後用草秸碰它一下,它並沒有粘在草秸上,幼蟲的身體上已經沒有一點黏液了。

它怎樣才能再一次讓自己的身體上裹滿黏液呢?非常簡單。我讓那條蟲隨便爬行幾分鍾,用不了多長時間那層黏液就又出現了,幼蟲再一次粘在了觸到它的草秸上。總而言之,蟲子身體上裹的是一層可溶於水的黏液,能快速地在水裏分解,而且就算是在烈日下和幹燥的北風吹拂下也不容易幹化。

得到了這些材料後,我們再來觀察一下它要在裏麵蛻變的那個蛹室是如何建造出來的。

1906年7月8日,我的兒子保爾—我熱心的拍檔,看我的腿腳不如以往了,便把晨跑時摘到的一枝布滿球象的毛蕊花簇送給我。那上麵有非常多的幼蟲,有兩隻非常合我的意。當其他的蟲子都在植物上吃東西的時候,它倆卻不安地到處遊蕩,對食物也不太感興趣。別擔心,它們是正在找一個適合的地方建造屬於自己的包膜帳篷。

我把它們分別放在兩個玻璃管裏,以便日後的觀察。預想到它們需要植物飼料,我將一枝毛蕊花放到了玻璃管裏。現在我拿著放大鏡從早到晚進行觀察,隻要我還沒有被瞌睡所打倒,夜裏就借著微弱的燭光不錯過任何可能觀察到的現象。非常奇怪的事兒就要發生了。我現在按時間順序來告訴您。

早晨6點:幼蟲對我給它的樹枝沒什麼興趣,在玻璃上來回地爬,把細細的前部射出去。它爬動的時候,背部和腹部就像波浪似的起伏,它想要讓自己待的地方更舒服些,做了兩小時這種練習之後,黏液不停地滲出來,幼蟲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舒服感覺。

上午10點:現在正粘在玻璃上的幼蟲縮起了身子,變成了一個小酒桶的形狀,也可以說是像一粒兩頭略圓的小麥粒。其中一條露出一顆黑亮的點兒,這是縮在第一個環節褶皺裏的頭部,身體的顏色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是渾濁的黃色。

下午1點:幼蟲排出了半流質的糞便,隨後排出了一些很細的黑色顆粒。為了不弄髒以後的房間,讓自己的腸子為之後將要進行的複雜的變化做準備,幼蟲先將肚子裏的髒東西排掉。它的身體已經變成了淡黃色,之前的渾濁顏色不見了。它把整個腹部都貼在地麵上。

下午3點:通過放大鏡的幫助我發現幼蟲的皮下,尤其是背部在微微地搏動,像燒開的水麵在沸騰,比平時跳得更快的背部的血管舒張、收縮,這是由身體發熱引起的。正在醞釀的內部變化讓整個身體都緊張起來,這會不會是皮膚開裂前的準備呢?

傍晚5點:不,之前是因為那蟲子不再處於停滯的狀態。它遠離了垃圾堆,開始運動得激烈起來,它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煩躁不安。將要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兒呢?按邏輯推理,我認為自己已經差不多看出了其中的原因。

我們知道幼蟲可以自由活動一定要具備的條件,就是身上的那層黏液不能變幹。如果黏液形成了一層幹皮,就會對幼蟲正常的爬行產生妨礙,甚至是阻止;當黏液呈液體時就好像是潤滑油滋潤著機器。

但是這層黏液會形成球殼,流質會變成薄膜,液體會成為固體。

這種變化首先會讓人想到氧化,可最好將這種想法拋開,假如液體變成固體的確是由氧化作用引發的,那麼,生來身上就黏糊糊、一直暴露在空氣中的幼蟲,身上穿的應該早就不是黏稠光滑的緊身服了,而是穿著一層羊皮紙套。很顯然,這種變幹的狀態是在幼蟲蛻變的最後的過程中發生的,而且速度很快。在此之前發生幹化是會讓幼蟲麵臨很大危險的,而現在卻成了一種很好的保護手段。

為了讓亞麻油漆變幹,我打算利用幹化劑,一種能作用於油,可以讓油變為樹脂,隨即成型的藥劑。球象也有這樣的幹化劑,之後將要發生的情況就能證實這一點,因為它身體內部的配料房的結構正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幼蟲的體溫因不斷升高而顫抖時,大概就是在製造這種幹化劑;它剛才長時間散步的目的就是把這種幹化劑散布在皮膚表麵,這是它幼蟲時代的最後一次散步。

晚上7點:幼蟲再一次一動不動了,它俯臥著。準備工作是不是完全結束了呢?還沒有,它必須建造一個球形建築,隻有以此為基礎,幼蟲才能吹起泡泡來。

晚上8點:幼蟲的頭部周圍和與玻璃接觸的胸前以及其他的身體部位出現了一條純白色的花邊,這些地方好像被覆蓋了一層雪。花邊的形狀好像馬蹄鐵,中間雪花狀的東西依舊不斷累積,看上去有點兒模糊。在花邊的底部是向四周輻射的纖細光束,是由同一種白色物質構成的。這個物質表現出幼蟲的嘴起著好像是噴霧器的細微作用。是的,除了頭部四周,其他任何部位都沒有出現這樣的白色物質。幼蟲身體的兩端都參與了房屋的建造;前端負責打地基,後端負責房屋建造。

晚上10點:幼蟲變短了。它把尾部向支撐點,也就是固定在雪白墊子上的頭部靠攏了一些;它將腰彎起來、拱背,慢慢地變成球狀。小泡還在建造中,沒有成形。幹化劑已經發揮了作用,最開始的那層黏液已變成了一層皮,現在還處於柔軟的狀態,用背頂一下就會伸長。當小泡的容積滿足需求時,幼蟲將會脫下身上的外套,在一個足夠寬敞的範圍裏保持自由的狀態。

我很想觀察這次蛻皮的全過程,但是事情進展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時間太晚了,我已經非常困了,還是去睡覺吧,今天所觀察到的內容足以使我想象出接下來將會出現的情景。

第二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把大地照亮時,我跑去看我的那些蟲子。小圓泡已造好了,是個漂亮的卵形小泡,看上去像是用很薄的腸衣製作的,小家夥跟這保護層沒有一點粘連的地方。小泡的建造耗費了20個小時,接下來的工作是用加襯裏的手法把小泡加固。透明的牆體讓人能夠清楚地看見裏麵的操作過程。

我看見幼蟲的小腦袋有時向上,有時向下,有時向左,有時向右,時而用上顎從肛門處取出一點兒膠黏劑。將膠黏劑粘在某個部位後,它就仔細地把它抹開推平整,一點一點、一下一下地,把屋子內部抹上一層塗料。我怕有牆相隔看不清楚,捅破了一個小泡,讓幼蟲的一部分暴露在我的視線中。幼蟲像以往那樣繼續工作,沒有想太多。它那種奇特的方法顯然無可挑剔。幼蟲的尾部就是存放混凝土加固劑的倉庫,腸腔末端部位對它來說就是泥瓦匠放泥漿抹子的口袋。

我對這種新奇的操作手法十分了解。曾經,有一種大象蟲,在藍色薊的宿主色斑菊花象身上,我已經見識了相似的工藝。它也能排出一種膠黏劑,用自己的上顎蘸取閘口上的膠黏劑,非常節省地用它來做黏接。它還有其他的材料可供選擇,例如薊草的毛和小花碎片。它的膠黏劑的作用僅僅是加固和給作品上光。球象隻用腸道滲出的黏液,不會考慮其他的材料,因此它建成的建築非常出色。除了色斑菊花象以外,我的筆記本中還有關於其他象蟲的記載,例如大蒜短喙象,它能夠利用尾部排出的一種很滑的黏液塗抹房間的牆壁。看來腸液在象蟲科昆蟲建造用於蛻變的小屋時,應用非常廣泛。但是我還沒有發現有哪種象蟲像球象那麼出色。其工作的有效之處還在於它的加工廠,可以在非常短的時間裏製造出三種不同的產品:先是黏性液體,在它的幫助下小蟲可以牢牢地粘在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毛蕊花上;接下來生產出一種幹化液,把黏液變成了羊腸膜;最後生產出一種膠黏劑,可以讓那個通過皮膚開裂與幼蟲身體分離的小泡變得更堅固。球象的試驗室多麼偉大,它的肛門有如此多的變化啊!

一小時一小時連續不斷地詳細記錄這些細節有什麼用呢?為什麼要做這麼幼稚的事情呢?一條幾乎不為專業人士所知的小蟲子的技藝對我們有何種意義呢?

其實,這些幼稚的行為觸及了令我們產生不安情緒的嚴重問題:

世界到底是一個受原動力支配的和諧的統一體呢,還是與之相反,是一個在盲目衝突的事物相互作用趕上的時候能偶爾達到相互均衡的混亂體呢?應該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這些小事情,還有其他一些可能對昆蟲學家深入研究起到幫助的現象,這與做形式上的推論相比要好得多。

給小泡加一個襯裏需要耗費一整天的時間,但這時間並不算長。

第二天幼蟲蛻皮了,轉化成蛹。我們用在野外收集的一些材料來為它的故事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蛹殼經常會在幼蟲啃過的那棵植物附近的草地上出現,或者是在一些禾本科植物的莖和枯葉上出現。然而,蛻去外殼、變幹了的蛹,大多依舊留在毛蕊花的細杈椏上,9月份一定會從裏麵鑽出成蟲來。那層腸衣包膜裂開時不會呈現出破碎的狀態,而是整整齊齊地分成兩半,就像香皂盒蓋打開時的樣子。會不會是隱居在裏麵的昆蟲用牙將外殼咬破,然後再將它從中間一分為二呢?不是,因為被分開的切口邊緣很整齊,我推測那裏本來就有一條很容易裂開的環形裂紋,隻要象蟲將背拱起,撞擊幾下,就能將房間的那個圓頂蓋打開,獲得自由。

我在一些狀態依舊完好的包膜上發現了那條容易開啟的裂紋,這是一條非常細的小球赤道線,象蟲做了哪些準備工作來使自己的房間能夠開啟呢?一種叫海綠的普通植物能夠開出猩紅色或藍色的花,它的碩果的狀態跟一個關著的小圓香皂盒很像,當它要播種時蒴果會很自然地裂開來。無論是球象還是海綠的作品都不是故意創造出來的。

球象並不會比海綠更厲害,它事先也沒有將之後的事情計劃好。除了一些包膜的裂縫是整齊的之外,絕大多數分裂開時,斷麵參差不齊,呈現出不規則的狀態。從那樣的包膜甲出來的,估計是些寄生蟲,那些野蠻的家夥,因為不知道秘密接縫的存在,出殼時隻能選擇撕破的方法。在還沒有被開啟的包膜裏我發現了寄生蟲的幼蟲,一根棕色的小香腸上黏著一條白色的小蟲,這是球象蛹的殘骸。入侵者已經把剛剛降生、肉質非常嫩的宿主榨幹了,我推測那強盜一定來自小蜂科家族,這是它們慣用的殺戮手法。